花滑“面姐”，冷血蛊王

一曲《波莱罗》终了，瓦利耶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解脱，虽然善良的观众不吝于给这个身处禁药漩涡里的15岁少女以掌声和欢呼，但在似笑若哭的几次抽动脸颊之后，瓦利耶娃还是濒临崩溃。

有气无力的谢场后，几近虚脱的瓦利耶娃面无表情的逃离冰面，千钧之担聚于刀尖之上，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脆弱与无助，此时正是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但通过转播镜头，全世界还是听到了一连串冷若冰霜的质问：

“为什么你要错过这个机会？跟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放弃？”

“在阿克塞尔之后你就彻底放弃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发出这一连串质问的人，正是瓦利耶娃的教练——艾特利-图特别里泽，也就是中国冰迷熟悉的“面姐”，最近十年，正是在她的带领下俄罗斯女子花滑人才辈出步入辉煌，而同样也是在她“养蛊”式的培养，让俄罗斯女子花滑成了全世界竞争最残酷，淘汰率最高的修罗场。

她是残酷暴君，是独裁的恶魔，但也是把一个个小萝莉送神坛的推手和恩人；她把选手包装成了一个个完美的艺术品，可却也把她们变成了一次性的祭品用完就扔……

而和一切的一切，似乎最终都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图特别里泽，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1974年，图特别里泽出生在前苏联的一个普通家庭里，是家中一男四女中最小的一个。4岁时，她在母亲的支持下开始练习花样滑冰，就这样，图特别里泽成为了苏联无数女子花滑选手中的一员。

其实在当时的苏联，成为单人女子花滑选手并不算是一条前途光明的出路——由于特殊的培养体系，苏联人在双人和冰舞领域一骑绝尘，但在女单领域却一直不温不火。投身于这项运动的图特别里泽，似乎也没有展现出太多的天赋，直到一次椎骨骨折改变了她的人生。

在旋转跳跃摔冰如喝水的花滑圈，骨折和韧带撕裂几乎成为职业病，一些人咬牙坚持，一些人就此退役，而为了让女儿不被淘汰，图特别里泽身为高级工程师的母亲自作主张给她注射了大量钙剂，结果，这使得图特别里泽在三个月内迅速长高了22厘米……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图特别里泽的单人滑生涯就此彻底终结，只能转型成为一名冰舞选手，然而半路出家的她显然无法与国内的顶尖选手相抗衡。虽然换过多任男伴，也在许多知名的教练组训练过，但直到20岁她仍没有在当时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再加上前苏联的解体给当时的花滑运动员带来极大的困难，最终她选择正式告别自己的竞技生涯，成为俄罗斯冰上芭蕾舞团的一名成员，并前往美国靠表演滑冰淘金。

相较于苏联僵化的体制，彼时北美已经有比较成熟的花滑表演商业模式，然而成熟一方面意味着有利可图，另一方面又意味着竞争激烈，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刚到美国，图特别里泽所在的芭蕾舞团就因为合同问题被取消了表演资格，整个舞团只能用颠沛流离来形容，辗转美国多个城市只求一个能表演的机会，但很多时候，他们只能因为无家可归而睡在青年基督教会大楼的地板上……

如果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图特别里泽的人生估计不会和很多俄罗斯移民有太多不同，但1995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彻底改变了图特贝里泽的人生轨迹。4月19日，两名同情美国民兵运动，对政府表现失望的老兵在一座联邦大楼前引爆了一辆装有超过2吨爆炸物的卡车，造成近千人的伤亡，而爆炸地点距离图特别里泽当时的所住的基都教会大楼仅有咫尺之遥。

“几秒钟内，就像慢动作在我大脑中回放，我记得我当时在想，如果我在废墟里死去，最好是立即死去，没有痛苦，没有折磨。”

这场灾难过后，图特贝里泽所在的冰上芭蕾舞团被拆散，拿着1200美元的赔偿金，在人生最低谷的图特别里泽，决定重新活出个人样。

也许是战斗民族骨子里的勇悍帮助了图特别里泽，被爆炸案震撼之后的几年，她一边和搭档继续花滑表演，一边在德克萨斯州炎热的南部开课，教那些很少见到冰雪的美国红脖子滑冰，她的学生从孩子到半专业的选手，再到百无聊赖尝尝鲜的中年人……只要能赚到钱，图特别里泽不在意自己的学生资质如何，悟性高低……

显然， 这段经历让图特别里泽获益匪浅，她的教学方式也与其他学院派有了很明显的不同：由于经济压力，她必须尝试用最高效最功利的方式教会自己的学生如何实现难度动作，因此她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心得。而靠着这一切，图特别里泽在当地渐渐打响了名气也挣到了钱，人生道路逐渐走向了正轨……

但是，图特别里泽在美国并不快乐，她想念自己的母亲，在美国生活六年，她自嘲都快忘了俄语怎么说，而当真的有一个合适的回国机会摆在面前时，图特别里泽最终还是决定回国，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故土

回国后图尔特别里泽起初过的并不顺利，由于脱离国内的体育体系太久，莫斯科甚至没有滑冰学校愿意请她上冰执教，图特贝里泽只能从编舞做起。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渐渐地，图特别里泽的本事开始为人所知，进入Sambo-70俱乐部执教后，她带出了自己执教生涯中第一位女单青年组大奖赛总决赛亚军波利娜-谢列宾，再然后，她遇到了利普尼茨卡娅和梅德韦杰娃——让她开启重新定义花样滑冰女子单人滑新篇章的两位运动员。

在图特别里泽的执教下，利普尼茨卡娅和梅德韦杰娃进步飞快，而她俩也让图特别里泽的名号在业内彻底打响。2014年索契冬奥会，15岁的利普尼茨卡娅在团体自由滑中用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中一段经典乐曲让全世界记住了这位红衣女孩，一年后，梅德韦杰娃获得世青赛女单冠军并升入成年组，升组后连续两个赛季几乎未尝败绩，图特贝里泽因此而名声大振。

至此，“面姐”的名号彻底被打响，她的选材权也得到了增加，一批新鲜的小萝莉开始扩充进了面姐的队伍……

而这，也成为了俄罗斯女子花滑疯狂内卷的开始。

2018年平昌冬奥会女单自由滑，梅德韦杰娃最后一位上场，曲尽之后所有情绪一瞬间喷涌而出，离开冰面，她靠在教练怀里久久不能平复，图特别里泽也展现出了此前少有的温情，但梅德韦杰娃依旧不得不去接受那个结果——后来居上的扎吉托娃还是凭借7个放在节目后半段的跳跃夺得了冠军。

同组选手以很小的分差包揽冬奥会冠亚军，对俄罗斯和“面姐”本人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成就，但问题接踵而来，平昌冬奥会结束后三个月，梅德韦杰娃宣布离开图特别里泽的教练组，前往加拿大训练。

消息一出，各式各样的猜想和质疑接踵而来，作为和“面姐”感情最深的“首徒”，梅德韦杰娃一直是图特别里泽组内最受宠爱的“亲闺女”，此番决裂，显然是降往日温情脉脉下的冰山翻到了水面上。

面对舆论压力，梅德韦界外给出解释是认为图特别里泽的训练方式已经不适合逐渐长大的自己，为了自己的健康，她想要一种全新的训练方式——此举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可以说是给了“面姐”一个巴掌。

而面对学生的转组，“面姐”也不含糊，直接曝光了两人的聊天记录把梅娃的小九九摆在了聚光灯下——原来，引发二人决裂的正是图特别里泽的二代弟子扎吉托娃。

“她（梅德韦杰娃）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让扎吉托娃在青年组多留一年，我说这样是不公平的，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相同的机会。”

也许是出于对自己教学水平的自信，在学生选择转组后选择冷言相向确实是图特别里泽的作风。作为一个曾在训练场上把队员赶进垃圾桶的冷血教头，“面姐”几乎从没有体现过自己温情的一面，何况她当时已经几乎掌握了俄罗斯女子花滑最顶尖的后备资源，或许在她看来，面对情感与理智的矛盾，以冷血应对也许反而有利于竞争也说不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冲突巩固了“面姐”的人设，而俄罗斯小花们极快的更新速度也开始让人以更快的速度忘记梅德韦杰娃与利普尼茨卡娅的存在。毕竟有面姐掌舵，俄萝生生不息，少了谁不是一样拿冠军？

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很多人都认为两人已经彻底撕破脸之后，2020-2021赛季，梅德韦杰娃却又重新回到了“面姐”的训练组。当然，这也许这其中确实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俄罗斯滑冰协会为了解决疫情之下运动员的训练问题而进行了协调，可互陪伴近11年的教练和学生之间的复杂感情，又有谁能彻底说清呢……

而面姐的冰冷人设，似乎也在这一年开始慢慢融化，2020年全俄花样滑冰锦标赛，图特别里泽的另外一位学生安娜-谢尔巴科娃（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千金”）带病上场完美奉献了一套节目之后，图特别里泽又一次展现了之前几乎从未示人的温情一面，她眼含热泪地拥抱和亲吻了自己的学生，心情似乎很久都难以平复，而也就是在那个赛季，谢尔巴科娃成为了新科的世锦赛冠军……

说到底，图特别里泽是一个狠人。她更在意自己的目标是否达成，至于其他方面，都是可以忽略的细枝末节。

抛开梅德韦杰娃重返图特别里泽训练组的戏剧性一幕不说，她当初为何会做出转组的选择？原因就是图特别里泽那近乎于野蛮的训练思维和动作设计：为了让选手赢得比赛，她将节目中的所有跳跃放入节目后半段以获得10%的加分，这显然对运动员的体能和健康是巨大的考验。

其实为了针对“面姐”这种极端功利的打法，平昌奥运周期结束后国际花滑联合会已经将项目规则进行了修改，规定只有最后三个跳跃能获得加分，而面对“限制”，“不屈不挠”的图特别里泽开始不断培养能跳三周半和四周跳的女单选手……这无疑对运动员提出了更为变态的身体要求，也让俄罗斯女子花滑对年龄和体质的要求愈发苛刻，淘汰率和换代频率更加惊人。

在她的训练下，俄罗斯女子花滑运动员几乎没有“第二次机会”，利普尼茨卡娅的状态仅仅维持了索契冬奥那一个赛季，梅德韦杰娃在平昌奥运赛季的大奖赛分站赛后确诊右脚骨折仅仅三个月后便重返赛场参加冬奥，特尔辛巴耶娃在2019年世锦赛中完成成年组女单第一个四周跳后便无法再参加比赛，还有本赛季因伤退出奥运名额竞争的乌萨切娃和科斯特纳娅……这些只是在国际比赛中亮相过的选手，图特别里泽训练组中没能获得参赛机会便早早因伤退出竞争的选手比比皆是。

激烈的组内竞争促使这些女孩们为了少得可怜的参赛名额拼命训练，而过度的训练量无疑会加大选手的身体负担，瓦利耶娃药检阳性的禁药曲美他嗪正是一种可以缓解肌肉缺氧情况下疲劳的药物，图特别里泽此前也因为米屈肼（网球名将莎拉波娃因为这一药物检验阳性而被禁赛）被列入禁药名单而表达过不满，甚至还透露自己会去寻找新的能帮助运动员恢复身体的“维他命”。

除此之外，图特别里泽似乎并未在如何处理好组内选手之间的关系上倾注太多心血，这导致最终结果揭晓时许多选手会难以接受，平昌冬奥会梅德韦杰娃在赛后拥抱了自己的师妹扎吉托娃，从那以后她们虽会时不时共同出现在公众眼前，可梅德韦杰娃直言她们之间并不是朋友关系。

而如果平昌冬奥会的梅德韦杰娃和扎吉托娃还能算是勉强的体面，那此次北京冬奥特鲁索娃的彻底爆发更昭示了图特贝里泽在处理组内选手心态上的疏漏——特鲁索娃用五个四周跳书写了女单的历史，但却输给了只有两个四周跳的谢尔巴科娃，结果揭晓后，特鲁索娃崩溃道：“我再也不想踏上冰面了，我恨这项运动，所有人都有金牌，只有我没有。”

颁奖仪式上，特鲁索娃红着眼站上了领奖台，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冠军谢尔巴科娃，只有铜牌获得者坂本花织是真正的开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图特别里泽这个狠人带给如今世界花滑的“礼物”，在她过于苛刻的成长历程中，生活教会她最多的就是物竞天择成王败寇的生存法则，不择手段的前进，决不放弃一切机会……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她会在金牌已经别无可能旁落的情况下，依然无情质问瓦利耶娃的原因所在。

诚然，花样滑冰作为竞技体育，选手和教练追求胜利无可厚非，但请不要忘了，花样滑冰还是一项表演艺术，更值得铭记的，是一套套能流传下去并值得细细品味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