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的“兔子清零”，如何失败了？

作者▏鑫一元

澳洲原本没有兔子，在这块孤悬于世界传统文明之外的土地上，生物物种也与亚欧大陆和美洲截然不同。这里生活着袋鼠、考拉等澳洲独有的有袋类动物，但兔子这个在其它大陆非常常见的物种，却并不属于这里。

直到，欧洲人来到澳洲。

大航海时代后，澳洲成为了英国的殖民地。18世纪，除了英国殖民者和流放的罪犯外，英国还向欧洲输入了另一种生物——兔子。

最初，欧洲人带入澳洲的兔子主要是已经被驯化了的家兔。家兔不过是英国殖民者为了贪吃而带来的食物，用兔笼圈养起来兔兔，在澳洲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掀不起任何风浪，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罢了。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走向，兔子与澳大利亚的关系也许会十分和谐，甚至澳大利亚人可能会说，兔子浑身是宝，从兔头到兔腿那都是“真香”…….

然而，野兔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兔子与澳大利亚的关系。

1859年，一位名叫奥斯汀的殖民者从英国来到了澳大利亚。奥斯汀在欧洲时就酷爱狩猎，为了满足自己的狩猎爱好，他托人从英国寄过来了几只欧洲野兔，放养在了自己的农场里，想着等野兔繁殖开来，就可以在自家农场狩猎了。

▲奥斯汀自家农场位于现在墨尔本西南的吉朗，这是描绘该农场的画作

奥斯汀没想到的是，他家农场的野兔们直接开挂了。

一是繁殖速度和种群传播速度快。几年之后，通过农场繁衍出的野兔已经多达几万只，种群从个位数到万位数。野兔的繁衍速度非常快，因为有双子宫且可以轮流工作，一只健康的母兔一年可以生几窝，年产二十多只小兔也不在话下，而这些小兔从出生到性成熟仅仅需要半年的时间。

二是扩散隐匿性强。咱们熟悉的一个词“蟑螂定律”，说的是当你家里能看到一只蟑螂时，就表明这里已经隐藏了至少上百只蟑螂。野兔在澳洲大地上也是这样。如果在澳洲的牧场和田野上发现一只野兔，说明在这里的隐蔽角落已经有大量兔窝了。何况澳洲地广人稀，人们也没有注意这种生物的扩散。

三是危害表现不典型。野兔和许多澳洲本土动物在同一个生态位上，例如沙袋鼠。当一片田野被野兔祸害起来后，当地人最初想到的不是野兔（因为这是一种外来生物），而想到的是沙袋鼠等本地野生动物。因此当野兔种群新扩散到一地的时候，当地农场主一般很难警惕起来。

四是能有效逃逸食肉动物的扑杀。食肉动物本来是大自然控制其他动物无限扩张的主要屏障。然而在澳洲这片土地上，随着生物的进化，本土的大型食肉动物（袋狮）已经灭绝了，欧洲人到达澳洲之后，又将袋狼消灭了。

狮、狼不在了，野狗称大王。目前站在澳洲食物链顶端的肉食动物充其量就是澳洲野犬了。而对野犬来说，澳洲有众多比野兔更容易捕食的本土动物，于是，没有天敌的野兔便可以在澳洲毫无忌惮的野蛮生长了。

就这样，野兔们纷纷逃出奥斯汀的农场，不断复制自己的基因，在澳洲广袤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很快，澳洲野兔的数量开始呈指数级增长，到上世纪初，数量达到了恐怖的100亿只。

由于前面提到的隐蔽性，当野兔在澳大利亚泛滥成灾时，澳洲人才开始渐渐意识到它的危害。

兔子爱吃草，如果只是吃点窝边草也就罢了，但当百亿只野兔驰骋在澳洲大草原上时，澳大利亚的植被就显得不够用了，很多原本茂密的绿地逐渐变为荒原。

如果兔子在北美或者亚欧大陆这些地方泛滥，人与野兔实现共存的话，不会引起那么严重的后果。然而澳洲有个很大的缺陷——生态非常脆弱。

兔子主要危害澳洲本地食草动物的生存安全，然而澳洲又是个“食草率”很高，食草动物群体很脆弱的地方。兔子不但和澳洲本土的有袋动物抢草吃，还甚至霸占他们的洞穴。

虽然像沙大袋鼠、黑纹袋鼠、尤金袋鼠这样的大袋鼠，跑跳俱佳，受兔子的冲击比较小，但那些体型小又跑得慢的动物就难免遭殃，种群数量严重减少——而这些小型食草动物才是澳洲的主要动物。

畜牧业是澳大利亚重要的产业，羊、牛都是澳大利亚非常重要的经济物种，野兔的到来也让澳大利亚畜牧业遭受重创。兔子的存在，使澳大利亚羊毛减产一半以上。

于是，澳洲人下定决心开始反击，决心要全面绞杀澳洲野兔，彻底实现澳洲大陆“野兔清零”。

既然野兔在澳洲没有天敌，那就引进它的天敌呗，澳洲政府首先想到的方法是引进雪貂，哪知道这玩儿在欧洲好使，但是在澳洲不适应这里炎热的气候，兔子没抓几个自己先挂了。

后来，人们想到让狐狸帮忙吃掉过剩的野兔。

将狐狸请到澳洲之后，狐狸的确吃掉了不少野兔，但由于野兔跑的很快，狐狸捕食野兔的难度远高于捕杀澳洲那些萌宠的有袋小动物，狐狸渐渐的主要以澳大利亚的原生小动物为食。

这些有袋动物大都是只在澳洲独有的动物，可是澳洲利亚的国宝啊。澳洲政府大为恼火，赶紧调转枪头，反过来捕杀狐狸……

为了激励民间猎人猎杀狐狸，澳洲政府采取了悬赏政策，规定猎人狐狸就有奖励，具体金额按照每次上交的狐狸尾巴数进行计算。

为了快速捕杀野兔和狐狸，澳大利亚民间还采取了很多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办法，甚至用起了毒气，但这样的方式过于危险，不但兔子和狐狸会死，其它野生动物和牛羊也会死。最终，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方式也很快被废止。

面对野兔泛滥这种自然灾害，各种伪大师纷纷登场献计。1887年，一名叫威廉·罗迪叶还曾向政府献计：抓来的兔子，都留活口，然后将其中的母兔子杀死，留着公兔子放回去。这些放生的公兔子因为没有母兔子后就会发疯，到处乱咬兔子，最终把兔群其他兔子都咬死。

这又让我想起电影《一九四二》里面，一男子违背祖训献给官员救灾神药“救荒丸”，号称吃一颗七天不饿。

澳大利亚有关部门，对这位野生国师的答复很专业：您把这个办法写成论文发到学术期刊上，通过同行审议，那就可以推广。

没有外界干扰下，专家们很轻易地否决了这个瞎折腾的奇思妙想。

就这样，澳大利亚政府在先后使出猛禽战、毒气战均宣告失败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细菌战。

1887年，澳洲政府决定悬赏2.5万英镑（如果按黄金计价的话，当时的2.5万英镑相当于现在的五千万人民币）。

重金之下，请来了年近古稀的法国著名微生物学家巴斯德。巴斯德是微生物学的奠基人，在世界科学史上有很重要的位置，他有句名言“科学虽没有国界，但是学者却有自己的祖国”被后人多次引用。

▲巴斯德发现了酵母菌、研制了狂犬疫苗，发明了巴氏消毒法

巴斯德来到澳洲并查看了澳洲野兔泛滥的状况后，他决定在野兔身上投放鸡霍乱杆菌（注意：这是一种细菌，而非病毒），想通过鸡霍乱杆菌的传播消灭兔子。巴斯德是鸡霍乱疫苗的研制者，他对鸡霍乱杆菌十分了解，有把握利用这个细菌来消灭澳洲兔子。

消灭兔子，却用鸡霍乱杆菌，为什么不直接用兔霍乱杆菌？一名叫米勒·克里斯汀的加拿大年轻科学家对巴斯德这位科学巨匠提出了质疑。米勒说，兔霍乱杆菌还只会让兔子得病，不会让别的动物遭殃，岂不比鸡霍乱杆菌更好使？

然而，澳大利亚政府却选择了相信老科学家巴斯德。

但最终，由于鸡霍乱病菌对野兔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大，这种方法自然也没起到什么效果。

开发美食，让吃货们去把澳洲兔子吃灭绝，这个主意，澳洲政府也曾想过。1884年到1886年，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州政府拿出3万英镑，鼓励人们猎杀野兔，拿去吃，拿去制作兔毛产品。

据记载，两年内，人们一共消灭了188万只兔子。还有记载，另外一年，维多利亚港口运输出海了上百万张兔皮毛。

▲图中小孩背后是猎人打死的兔子挂满了一堵墙

然而，人们变得越来越精明——这兔灾可以给猎人、肉食品商人等少数人带来丰厚的商业收益，政府给的“杀兔补贴”拿到手抽筋。于是，这些猎兔行业的既得利益者们，就杀一些兔，放一些兔，总之他们最清楚：兔子真完全被清除了，自己的财富之路也断了。

发灾难财的人，看来是古今中外都有啊。

▲1902年到1907年，西澳州为了防止野兔入侵，树立起长达1800公里的“防兔篱”，贯穿澳洲大陆南北，然而如此巨大的防范设备也没能阻止兔子最终在20年代泛滥西澳洲

澳洲政府消灭野兔的决心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失败而放弃，他们一直在寻找着与野兔决一死战的办法。

经过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他们终于找到了澳洲野兔最致命的天敌——病毒。

澳洲的生物学家从美洲引进了一种靠蚊子传播的病毒，这个病毒的天然宿主是美洲兔。如果美洲兔感染了此病毒，体内会产生粘液瘤，但并不致命。

也许是天意，这个病毒对美洲兔不致命，但对于欧洲兔是致命的（澳洲野兔都是欧洲兔的后代），而且这个病毒对人、牛羊、澳大利亚的野生动物也都无害，这无疑是杀死澳洲野兔最理想的武器。

果然，通过蚊子的传播，精准投放的病毒在澳洲野兔身上起到了作用。1952年，人为制造的兔瘟让澳洲野兔死亡率高达99.9%，野兔在澳洲灭绝指日可待，就快要实现“无兔之国”了。

当时澳大利亚人非常激动，连澳洲媒体都登出这样的文章题目：比澳大利亚建国还早的幽灵（指兔子），将在这片大陆上被彻底消灭。

然而，进化论——这个超越了上帝的真正造物主，开始发威了。真神一发威，已经成功99%的人兔大战，发生了根本转折。

一方面，兔子对病毒进行了选择。这种病毒在传播过程中突变了很多亚型，有的毒性较强，有的毒性较弱，而病毒必须依靠宿主才能生存、繁殖。那些毒性较强的病毒随着它们所寄生的兔子的死亡而消失，毒性较弱的病毒却存活了下来。

另一方面，病毒也对兔子进行了选择。抵抗力较差的兔子因死亡而被淘汰，抵抗力较强的兔子侥幸存活了下来，经过一代又一代的选择，兔子后代的抵抗力也越来越强。

可能有人会问，兔瘟病毒的基因变异是随机的啊，可能产生致命性更弱的变异，也可能产生致命性更强的变异，说不定兔瘟哪天突然就又重新变回高致命性了，野兔也就快速死亡了。

高中生物课本上就写了：虽然基因变异是随机的，但是自然选择是有方向性的。

那些会导致兔子严重疾病和死亡的病毒变异，因为被感染的兔子早早的死掉了，或者病得很重趴在窝里，也就传播不开了；致病性弱的变异，传染到兔子身上，兔子没啥感觉，还到处跑，将自己的病毒传染给更多的兔子，这样这种低致病性变异就会越传越开，数量上远超那些高致病性病毒变异，最终代替后者。

这就是进化带来的选择，也是一种普遍的规律现象（当然，生物学上的规律也有特例——到20世纪80年代科学家才提出上述规律以外的特例，但这不妨碍上述规律的普遍性）。

病毒的数量是天量级的，兔子也达到了上百亿只的规模，因此上述两方面的自然选择，来得很快。

毒性越来越弱的病毒，抵抗力越来越强的兔子，最终导致兔子和病毒的共存，兔子的数量开始回升。

到了1980年代，病毒对澳洲野兔的致死率已经下降到40%，虽然每年澳大利亚仍会爆发这种粘液瘤瘟疫，但它对兔子数目的控制已远没有刚开始时那么有效了，澳大利亚离“兔子清零”的目标仿佛越来越远了。

近些年，澳大利亚生物学家正在研发新的粘液瘤病毒，以期提高兔子的死亡率。但很明显，即便研发出新的病毒，按照病毒学和进化论的规律，病毒与澳洲野兔的斗争只会是新一轮的历史重复。

例如，1995年澳大利亚专门培育了一种苍蝇，这种苍蝇携带兔出血性疾病病原体，去兔子中传染疾病，以减少兔群数量。结果和之前历次战斗一样，兔子越来越适应这种病原体，病原体也不怎么危害兔群。

澳大利亚与野兔的战争已经打了100多年了，而这场人兔大战未完待续。在澳洲兔灾面前，人们还会继续看到自己同类的愚蠢与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