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底是通胀，还是通缩？

第一季度经济数据出来了，呈现出奇怪的内外打架之势：

国内部分，CPI增幅仅1.6%，其中三月份只有0.7%；CPI更是负1.6，显示经济正在进入通缩。

这与大多数人的感知是相符的——今年以来，大家明显感觉到经济环境不好，找工作压力巨大，岗位薪酬也呈下降趋势，而政府部门开始清理编制外员工、广州美团外卖招满等信息，更是让职场人瑟瑟发抖。

这么看，似乎经济确实是不行了。但海关总署发布的进出口数据，却又一次亮瞎了世人的眼——一季度中国货物贸易进出口总值9.89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4.8%。其中，出口增长8.4%，进口增长0.2%。尤其是3月，进出口同比增速提高到15.5%，当月顺差高达880亿美元！

这确实是大大超出了市场预预期。毕竟现在的大环境，是全球经济危机深度发酵，外部需求急剧萎缩。这种背景下，各工业国都是一片哀嚎，连天天被一帮砖家喊着要替代中国的越南，第一季度出口都锐减12%，这种情况下，我们依然实现了同比增长8.4%的出口——而且这还是在去年顺差创历史新高的基础上取得的。这样的成绩，着实让人大感惊喜。

只不过，这份惊喜，跟大部分人的感知就不相符了——毕竟数据中的繁荣，跟现实中的萧瑟太过南辕北辙。

那经济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内外数据以及感知相差如此巨大？

这当然不可能是海关数据造假。之前的文章中我就说过，啥数据都有可能造假，唯独海关数据不可能造假——因为这玩意可以从贸易对象国发布的数据中反向测算出来。而外贸一向都是三驾马车的龙头，是财富增量的主要来源——这一点迄今没有根本性改变。既然外贸形势这么好，那为什么赚的钱，没有像过去那样一层一层的溢出到全民？大部分人依然感觉到钱越来越难赚，工作越来越难找？

这可能跟经济模式的调整有关。

首先是产业升级。产业升级是我们的发展方向——毕竟只有升级，才能创造更多的财富，才能获得更多的附加值。但升级也不是没有副作用的——在这个时代，升级体现在工业生产中，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财富增加的同时，用工需求的下降。

这一点在出口数据中就有很好的体现。今年产业升级在出口中最大的亮点，就是汽车和新能源产业出口继续爆发，一季度汽车整体出口增加97%，电动车出口增加122%，锂电池出口增加95%。

汽车和新能源产业链这些，算是大体量、相对高附加值的工业品，所以它们起来后，带动的财富整体增量确实比较亮眼。但问题是，这些工业门类，由于技术密集附加值相对较高，所以对应的，他们创造单位财富所需要的用工需求是远低于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所以在增加就业方面，他们的拉动力远没有我们过去的那些低端劳动密集型产业亮眼。

而低端劳动密集型产业，我们都知道，现在正在逐渐萎缩：今年第一季度，服装业出口增加6.7%——这还是在1、2月份减少基础上3月逆袭的结果。而另一个众所周知的低端劳密大户——也就是电子产品组装厂，富士康外迁、仁宝纬创外迁等等，更是大大消除了大量的低端用工岗位。

这对经济，尤其是就业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其实无论是服装，还是组装厂，这些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没什么利润，也没什么前途。但它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可以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通过它们，可以把财富有效的传递到广大基层劳动者手中，然后再通过一层层的收集，让钱不断在经济体系中流动传导，进而带动更多的相关产业——比如他们上班前买煎饼，下班后聚餐吃火锅，就可以养活一大堆餐馆小吃摊，他们去泡吧、上网、开房，又可以养活一帮第三产业从业者；他们攒够了两年钱买一辆A级车，那汽车行业也能从中受益；他们去旅游，那交通、旅游业也可以得到收入。反正因为工业是财富创造的源头，所以工业从业者的消费支出，一层层滚下来，通常可以产生四到五倍的乘数效应，进而带动整个经济的活跃。

而现在，这条财富传导链条，因为底层源头的受阻，而受到了影响。虽然外贸出口创造的财富是增加了，但它们越来越多的集中到中高端升级产业当中。这些产业虽然财富含金量更大，但是用工需求较少。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源头的财富确实越来越多，但能承接财富的人越来越少——贫富差距拉大，分配出问题。

这就会对经济运行造成冲击。中高端行业从业人员的平均收入水平，确实远高于低端劳密行业。但问题是老板的钱再多，他一天也只吃三顿饭；中产的收入虽高于基层工人，但他也只开一辆车。虽然老板的饭要精致些，中产的车比工人要好些，但这种质价的提升，并不能覆盖数量的损失，更不能惠及更广阔的人群。

这就造成了底层财富的缩减。虽然财富总量增加，但这些增量越来越集中到少部分人手中，而大部分，却因为财富源头的溢出能力削弱，而生计越发艰难。

怎么解决？过去我们是用房地产来解决——房地产可以带动上下游几十个行业，养活大批从业人员；同时房地产还能产生大量的土地收入，产生大量的税收——这些钱政府拿走后进行再分配，又可以促进经济，养活一大帮人。

但现在，房地产确实不行了。房价已至高位，人口也已触顶、人均住房面积也不再低，随着低端劳密产业颓靡，财富分配不均，广大普通民众收入下降，接盘能力跟不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现在全球危机发酵、中美博弈进入关键阶段，这时候再通过拉高房价推动民间财富入市，会增大金融风险，被美国定向引爆。

这么多不利因素，决定了房地产已经不好再用——至少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的用。而房地产不行，那不光直接带动经济和财政的工具废了，像过去那样，通过房产收集富人和中产资金，用于再分配的功能也废了。

房子不行，股市同样不行。且不说现阶段国情下，股市本身对经济的带动作用就没房子那么大。最关键的是，现在全球经济危机的形势，中美博弈的形势，也决定了股市跟房市比，更加大拉不得——房子起码流动性差，外面的鬼想爆起来还要很费一番功夫；股市这种超强流动性的资本市场，爆起来可要容易的多。

这就是现在经济的困境。外贸这个源头的财富创造能力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在全球经济危机，其他工业国一片哀嚎的背景下，我们可以说是一枝独秀。但问题是，低端产业的颓靡，导致内部的财富分配机制出了问题——源头的财富，越来越多的集中到了少部分手里，无法有效的分配下去，导致经济循环不畅。而房市、股市这些调节分配，拉动经济的工具，受制于内外大环境和中美博弈态势，不敢放手去用；政策储备——虽然我们现在握有全球主要国家中最充裕的政策储备，但同样受制于大环境，在经济危机全面爆发，或者美国投降认输之前，也不敢大举放出。这种种因素汇集到一起，才有了外贸亮眼，内需不振；富人通胀、穷人通缩的诡异奇葩局面。

那么，怎么解决？客观的说，现在没有解决的办法。美国推动低端外移我们阻拦不了，产业升级抢别人饭碗的进程急不得，经济圈建设，人民币国际化、以及分配改革、房产税，政策大规模救市等等，现在受制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最高潮的时间节点，也都无法充分使用。所以眼下能做的，就只能是苟着——分配方面，尽量东挪挪、西补补，政策方面，实在不行了，添个油打个点滴，反正让经济勉强运行的下去，人们能找到工作——就算不怎么满意，收入也不怎么高，但至少苟得下去。

这就是现阶段能做的极限了。要想逆转，那就只有等到美国收割失败，撑不住了降息或者崩盘，全球经济形势大变，那个时候，全球形势就将发生重大逆转，拖垮了美国的中国，将收获巨大的政治和经济红利，宏观环境就会逆转到一个相对很美好的状态，而且到那个时候，我们的政策储备也可以打出，救市、分配改革等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投鼠忌器。一轮属于中国的新经济周期，就将到来，这个过程中，我们将创造出更多的优质就业岗位，提供更好的福利待遇，国民收入也会因此得到提升。

总之，一切的前提，都是要熬赢美国。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所承受的所有，也都是为熬赢美国这个目标服务。熬赢了美国，就有美好的未来；熬不赢，今天这种窘迫，恐怕搁在未来恐怕都是奢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全球经济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中美关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咬牙硬抗，用一时之痛苦，去博取未来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