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与阿达尼之间真的清白吗？——从阿达尼商业帝国的龙兴之地蒙德拉港谈起

莫迪与阿达尼之间真的清白吗？

——从阿达尼商业帝国的龙兴之地蒙德拉港谈起

一、印度党争的焦点

2024年印度全国大选日益临近，目前人民党莫迪政府如日中天，看这架势是志在必得，欲开启莫迪3.0执政阶段。印度其他各路反对党虽然是一盘散沙，但是在人民党打压和蚕食的威胁下，却也都不想坐以待毙，试图抱团反抗。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印度反对派的“带头大哥”——国大党领导人拉胡尔·甘地（Rahul Ghandi）自然成为了莫迪的“头号政敌”。

2023年3月23日，印度爆出拉胡尔·甘地因诽谤“莫迪”这个姓氏而被判处2年监禁的大新闻。这个新闻非常耐人寻味，一方面，“2年监禁”的刑罚“恰到好处”，刚好压线触发印度1951年颁布的《人民代表法》（Representation of the People Act, 1951）中“犯有任何罪行并被处以两年及两年以上刑罚”（convicted of any offence and sentenced to imprisonment for not less than two years）的立法者将自动被剥夺国会议员资格的条款，而只有国会议员才能参选竞争2024年印度总理！更有甚者，印度《人民代表法》规定，刑期结束后六年内也不能当议员，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上级法院不推翻本判决，拉胡尔·甘地既参加不了2024年印度大选，也无法角逐2029年印度总理宝座，2024-2034年两届十年的政治生命将被终结。另一方面，审理并判罚拉胡尔·甘地的法院选择也“十分考究”，位于莫迪根植多年的“老根据地”——古吉拉特邦苏拉特市（Surat）。虽然印度也号称“司法独立”，但是即便是不熟悉印度的人都明白，该判决的背后绝对少不了人民党势力的操弄。

莫迪对拉胡尔·甘地祭出“斩立决”终极黑招的确震惊了包括我在内的世人。在我此前的印象中，拉胡尔·甘地总是尼赫鲁家族富家公子哥的形象，同老谋深算的莫迪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上，莫迪应该没把拉胡尔这个“纨绔子弟”放在眼里。然而去年年底，我感觉拉胡尔·甘地似乎受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印度人民党元老阿德瓦尼（L.K. Advani）搞“罗摩战车之旅”（Ram Rath Yatra）、带领人民党从弱势的反对党扭转局势并逐渐发展壮大的启发，有模有样地搞起了“团结印度之旅”（Bharat Jodo Yatra），从印度最南端步行3570公里至印控克什米尔，历经近六个月的考验完成了这一壮举，令印度选民刮目相看，我也感觉拉胡尔·甘地同以往相比判若两人，不论是在外表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已经成熟了许多。

拉胡尔·甘地的“团结印度之旅”虽然很成功，但是我认为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撼动印度人民党的执政地位，倒是拉胡尔·甘地于2023年2月7日在印度议会借阿达尼集团（Adani Group）问题对莫迪的发难，恐怕才是引起莫迪警觉与寒意，并最终“痛下杀手”的根本原因。

拉胡尔·甘地在议会对莫迪发难 | 图源：mid-day.com

印度人民党在2014年和2019年大选强势胜出同印人党公关打造的莫迪“光辉形象”有直接关联。然而，莫迪夺目的政治光环上有两个致命的污点，一是2002年古吉拉特邦种族大仇杀问题，二是莫迪同古吉拉特邦阿达尼集团的利益关联问题。这两个问题是印人党莫迪政府极力掩盖和压制，而印度反对党集火攻击的莫迪软肋。2014年，莫迪利用印度人民对国大党腐败的痛恨赢得全国大选，若印度反对党能够坐实印度阿达尼集团财富暴增的“神话”同莫迪直接关联，那么人民党苦心打造的莫迪“清廉”的人设就将崩塌，印度各路反对党就有机会在2024年全国大选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战胜印人党。莫迪当然不会容忍国内外势力在这两个问题上威胁莫迪的声望和权威，我想这应该是莫迪不惜罗织罪名刁难BBC和拉胡尔·甘地的原因吧。

莫迪与阿达尼集团的亲密关系在印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我至少在十多年前就在印度听当地朋友说过相关传闻，但是莫迪在阿达尼集团的崛起中是否扮演了关键角色？如何实施的操作？是否进行了权钱交易？是否有原罪？目前印度各方说辞依然莫衷一是，颇为混乱，媒体公开的信息显示大家也似乎都无确凿证据证实阿达尼集团与莫迪或人民党之间的权钱交易。拉胡尔·甘地在今年2月初议会的发难中，以早年莫迪主政古吉拉特邦时给阿达尼集团蒙德拉港（Mundra Port）项目以“白菜价”提供巨量港口土地、进行了利益输送为由来攻击莫迪，而印人党则以阿达尼集团最早在蒙德拉港拿到的土地恰恰是国大党支持的古吉拉特邦Janata Dal党提供的来反击，颇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喜感。

蒙德拉港 | 图源：阿达尼集团

无论如何，蒙德拉港在阿达尼商业帝国的崛起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阿达尼集团的龙兴之地，这是印度各方公认的事实。那么，深入调研蒙德拉港的发展历程，就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解码阿达尼集团崛起的秘密，理清莫迪与阿达尼集团之间的关联，孰是孰非，大家自有公论。

二、蒙德拉港的由来

阿达尼集团和蒙德拉港的故事要从1947年印巴分治说起。印巴分治之前，英属印度西海岸最重要的港口有两个，一是孟买港（Mumbai Port），另外一个则是卡拉奇港（Karachi Port）。然而印巴分治之后，卡拉奇港位于巴基斯坦境内，印度西北部就少了一个关键的港口，而孟买港既不能完全承担失去卡拉奇港后转移过来的印度北部进出口货物的海运压力，从成本角度来说也并不经济。于是印度政府于1950年在古吉拉特邦的卡奇湾（Kutch Gulf）开发了坎德拉港（Kandla Port）来取代卡拉奇港，此后，坎德拉港遂成为古吉拉特最重要的港口。

蒙德拉港地理位置 | 制图：梵华

1991年，印度拉奥政府揭开了印度版“改革开放”的序幕（参见：印度强国梦的前世今生：一位印度前朝高官宦海浮沉的启示），印度的工业和国际贸易借此良机迎来了一波发展的高潮。古吉拉特作为沿海省份、进出口贸易的前沿，自然也享受到了改革的红利。到了1995年，古吉拉特邦的进口增长了24%，出口增长了25%，这就使得坎德拉港越来越不堪重负，而且，由于坎德拉港的最大水深只有13.5米，已经不能满足现代化大型集装箱货轮的需求，新建深水港和现代化集装箱码头已经势在必行。因此，古吉拉特邦海事委员会（Gujarat Maritime Board，简称为GMB）于1995年12月出台了“港口法案”（Port Policy），决定在古吉拉特邦1600公里长的海岸线上新建10个新港口。1997年7月29日，古吉拉特邦政府出台“BOOT法案”（Build-Own-Operate-Transfer Policy），允许私人公司同政府合作，在特许经营期内按照“建设一拥有一运营一移交”的模式建设和运营港口。

古邦计划开发的10个港口中，其中有4个港口将由GMB联合古吉拉特邦国有公司和私营公司共同开发，这4个港口是：

其余6个港口将由完全由私人投资开发，分别是：

根据目前我看到的资料表明，最迟在1993年，古吉拉特邦计划建立蒙德拉港的消息就已经传入高塔姆·阿达尼的耳中，此时高塔姆·阿达尼因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拉吉夫·甘地的改革中通过取得进口批文倒卖进口PVC原材料已经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成为了一个小老板，他敏锐的商业嗅觉察觉到蒙德拉港项目将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因此开始提前公关古吉拉特邦地方政府，布局蒙德拉港。这十个港口中，蒙德拉港无疑是最具前景的优质资源。该港口距离海岸线2.5公里处的水深可达20米之多，具备停泊4万吨远洋巨轮的条件，而且蒙德拉港也是这十个港口中距离印度北部拉贾斯坦邦和首都德里最近的港口，地理位置极为优越。

根据高塔姆·阿达尼接受媒体采访自述，1993年在Janata Dal党的首席部长Chimanbhai Patel掌管古吉拉特邦的时候，阿达尼以每平米1毛钱（10 paise，1卢比=100paise）的“白送价”提前购入了蒙德拉港区的第一块土地；1994年古吉拉特邦海事委员会（GMB）确定蒙德拉港计划的时候，阿达尼公司事实上已经成为古吉拉特邦政府内定的私营合伙人；1995年8月25日，人民党首席部长Keshubhai Patel掌管古吉拉特邦的时候，阿达尼港口有限公司（Adani Port Limited）正式获得邦政府批准在蒙德拉港从事通用货物、液化天然气（LPG）和化工装卸及存储业务，并以每平方米1卢比的“白菜价”购得第二块港区土地；1997年国大党支持的Rashtriya Janata Party党首席部长Shankersinh Vaghela掌管古邦的时候，阿达尼第三次以每平方米1.5卢比的“超低价”购入第三块港区土地。短短五年时间，阿达尼集团就以微弱的成本（几乎等于白送）圈下蒙德拉港区多达1760公顷（26400亩）的土地，其中的幕后交易秘闻恐惊世人。

1997年9月24日，古吉拉特邦政府海事委员会（GMB）与阿达尼集团正式签订协议开发蒙德拉港。

1998年5月26日，古吉拉特邦政府的省属企业“古吉拉特港口基建开发有限公司”（Gujarat Ports Infrastructure & Development Co., Ltd.，简称为GPIDCL）与阿达尼港口有限公司（Adani Port Limited，简称为APL）注册成立合资公司“古吉拉特阿达尼港口有限公司”（Gujarat Adani Port Limited，简称为GAPL），用于蒙德拉港的开发与运营。同年8月13日，GIPDCL与APL签订了关于GAPL的股权协议。

1998年10月7日，印度L&T公司承建的蒙德拉港一号码头的1号和2号多用途泊位建成投运。该码头泊位水深14米，MT Alpha-2号小型油轮成为蒙德拉港停靠的第一艘轮船。1999年一号码头的3号和4号泊位也相继建成投运。从下面2008年蒙德拉港早期照片来看，蒙德拉港的启动项目规模很小，阿达尼集团占坑圈地意图十分明显，但这毕竟拉开了蒙德拉港发展的序幕。

三、蒙德拉港的腾飞

◆ 2001年

2001年是阿达尼集团蒙德拉港项目的关键转折之年。当年10月，莫迪成功当选古吉拉特邦的首席部长，开启了古邦长达13年的莫迪时代。“巧合”的是，蒙德拉港恰好也在2001年的10月正式投入商业运行。其中是否有莫迪与阿达尼的心有戚戚，颇耐人寻味。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莫迪掌管古吉拉特邦的这13年，正是蒙德拉港从起步到腾飞的关键时期，也是阿达尼集团脱胎换骨、快速发展的重要阶段。

◆ 2002年

2002年5月31日，阿达尼集团与Guru Gobind Singh Refineries Ltd.签署长期协议。Guru Gobind以3.136亿卢比的价格租用蒙德拉港口相关设施至2030年9月27日，为阿达尼集团带来重要的早期现金流。

2002年10月9日，阿达尼集团与印度石油集团（Indian Oil Corporation Limited，简称为IOCL）签订了在蒙德拉港建设单点系泊系统（Single Point Mooring，简称为SPM）的重要合约，阿达尼成功锁定一个重量级的大客户。该单点系泊工程于2005年12月13日建成并投入商业运行，为首艘超大型油轮（VLCC）提供了原油卸载服务。与此同时，2002年11月15日，阿达尼集团与IOCL也签订了一份租用协议，IOCL以3.691亿卢比的一次性价格租用蒙德拉港相关设施至2031年2月16日，又为阿达尼集团带来另一笔重要的早期现金流。目前，蒙德拉港2个SPM每年可以卸载4000万吨原油，成为印度重要的石油进口港口。

2002年11月，阿达尼集团与印度铁路签订重要合作协议，将蒙德拉港的支线铁路（Mundra-Adipur）接入印度铁路网，大大提高了蒙德拉港货物运输的便利性，同时也极大地提升了蒙德拉港的商业价值。

◆ 2003年

2003年1月，阿达尼集团与古吉拉特邦政府签订了极具战略意义的在蒙德拉港兴建集装箱码头的合同。该集装箱码头加上联通印度铁路网的港口支线铁路，形成了未来蒙德拉港极具优势的港铁联运模式，大幅度缩短了集装箱的周转时间，加之蒙德拉港至印度北部的首都新德里铁路里程为1058公里、比孟买的纳瓦舍瓦港（Nava Sheva Port）与新德里的铁路里程1500公里要少442公里，因此对于北印度拉贾斯坦邦、旁遮普邦、喜马偕尔邦、北方邦以及德里来说，蒙德拉港的竞争优势是非常明显的。十多年前我发往新德里周边的塔吊和升降机等设备的集装箱基本上都是选择经蒙德拉港的港铁联运至新德里的ICD TKD集装箱站，就是因为集装箱周转时间短并且运费低的原因。

目前，蒙德拉港有四个集装箱码头，分别是：

• 1号集装箱码头（CT1）：蒙德拉国际集装箱码头（Mundra International Container Terminal，简称为MICT）；

• 2号集装箱码头（CT2）：阿达尼蒙德拉集装箱码头（Adani Mundra Container Terminal，简称为AMCT）；

• 3号集装箱码头（CT3）：阿达尼国际集装箱码头（Adani International Container Terminal，简称为AICT）；

• 4号集装箱码头（CT4）：阿达尼达飞蒙德拉码头（Adani CMA Mundra Terminal，简称为ACMT）；

根据2022年世界港口的排名，蒙德拉港集装箱年装卸量已经达到了666万TEU（国际标准集装箱单位）的能力，超过了孟买的纳瓦舍瓦港（Nava Sheva Port），成为印度集装箱吞吐量最大的港口，全球排名升至第25位。

2022年世界集装箱码头前30强排名 | 图源：中国商务部

◆ 2005年

2003年，莫迪掌管的古吉拉特邦决定在蒙德拉港设立经济特区（SEZ，Special Economic Zone），这对蒙德拉港的发展无疑是一针强心剂。2003年11月3日，阿达尼家族成立了蒙德拉经济特区有限公司（Mundra Special Economic Zone Limited，简称为MSEZL）。2005年，以此名义，阿达尼从古吉拉特邦政府手中以每平米平均15卢比*的“友情价”购得了蒙德拉港区第四块、总面积为5000公顷（75000亩）的巨量土地，用于发展蒙德拉港经济特区。显而易见，这笔交易是人民党与阿达尼权钱交易的一个重要项目。*（梵华注：不同地块价格范围在每平米2卢比至34卢比之间，数据来源为古吉拉特邦政府财政厅厅长Kaushik Patel接受州议会议员质询而作的书面回答。）

2005年4月21日，印度高等法院批准了“古吉拉特阿达尼港口有限公司”（GAPL）与“阿达尼港口有限公司”（APL）的合并案。古吉拉特邦政府在合资公司GAPL中的股份从11%降至8.55%。

◆ 2006年

2006年6月1日，古吉拉特邦政府以20亿印度卢比的价格，将邦政府通过邦属企业GPIDCL持有的1540万股GAPL股权（占比8.55%）出售给阿达尼集团。从此，蒙德拉港成为阿达尼集团100%控股的私营港口。

2006年7月7日，GAPL与阿达尼集团的蒙德拉经济特区有限公司（Mundra Special Economic Zone Ltd.）和阿达尼化工有限公司（Adani Chemicals Limited）合并成为蒙德拉港及经济特区有限公司（Mundra Port and Special Economic Zone Ltd.）

◆ 2007年

2007年4月，塔塔集团与与古吉拉特邦、旁遮普邦、拉贾斯坦邦、哈里亚纳邦、以及马哈拉施特拉邦分别签订了25年的长期供电协议，而阿达尼集团也同古吉拉特邦和哈里亚里邦政府签订了15-25年的长期供电协议，在蒙德拉港开始发展港口电站为协议各邦提供电力。

煤炭进口业务是阿达尼集团上个世纪90年代初早期发展阶段的重要核心业务之一，也是蒙德拉港初始阶段运营最为重要的主营业务之一。塔塔集团和阿达尼集团在蒙德拉港的火电厂项目都同印度尼西亚签订了长期进口印尼动力煤的协议，这无疑也给阿达尼集团的蒙德拉港带来了长期稳定的收益。

塔塔集团在蒙德拉港超级电厂（Ultra Mega Power Plant，简称为UMPP）项目由塔塔集团全资子公司“古吉拉特沿海能源公司”（Coastal Gujarat Power Limited，简称为CGPL）负责建设和运营。该UMPP项目总装机容量为4000MW，由5台800MW超临界火电机组组成。其中，发电机组由日本东芝供货，锅炉由韩国斗山重工提供，首台机组于2012年3月建成，最后一台机组于2013年3月建成。

阿达尼集团的蒙德拉电厂（Mundra Power Plant，简称为MPP）项目总装机容量为4620MW，包括4台330MW亚临界机组和5台660MW超临界机组。工程于2008年开工建设，2013年竣工投产。中国山东电建三公司于2007年9月6日与阿达尼集团签订了五台660MW机组的EPC总承包合同，金额高达28.45亿美元，其中发电机组由中国东方电气供货，锅炉由中国哈电集团提供。

2011年，蒙德拉港西港区（West Basin/Port）现代化的煤码头一期工程建成投运，大大便利了UMPP和MPP两个超级火电站的用煤需求。该煤码头位于蒙德拉港西侧独立港区，水深19米，一期建有三个泊位，可以停靠20万吨的散货轮，每年可以装卸6000万吨的散货，煤码头堆场配备的现代化传送带系统和堆取料机，每小时可以堆料6000吨煤炭或取料2500吨，是印度最大的煤炭进口码头。一旦西港区全部建成，将拥有20个泊位，每年可以装卸2.5亿吨散货，稳居印度龙头地位。

◆ 2008年

2008年2月20日，阿达尼集团与印度最大的汽车公司马鲁蒂铃木公司（Maruti Suzuki India Ltd.）签订了自蒙德拉港出口汽车的协议，使得蒙德拉港再添汽车滚装码头（Roll-on-Roll-off Terminal, 简称为RO-RO Terminal），拥有2000个标准车位。2019年10月，马鲁蒂铃木公司宣称在过去的十年中自蒙德拉港出口了整整100万辆轿车。2021年2月，马鲁蒂铃木公司在蒙德拉港庆祝该公司第200万辆出口轿车装船发运。

2021年2月27日，马鲁蒂铃木公司在蒙德拉港庆祝第200万辆出口轿车装船发往南非 | 图源：EtAuto

蒙德拉港准备出口的马鲁蒂铃木轿车 | 图源：NavbharatTimes

◆ 2020年

2018年9月30日，印度总理莫迪出席了蒙德拉港LNG码头的启动仪式。该LNG码头有两个16万立方米的储气罐，实际于2019年9月进行调试，2020年1月正式投入使用。古吉拉特邦政府与阿达尼集团成立的合资公司GSPL LNG Ltd.拥有该LNG码头，其中Gujarat State Petronet有95%股份，阿达尼集团有5%股份。

莫迪出席蒙德拉港LNG码头启动仪式 | 图源：PIB

蒙德拉港LNG码头 | 图源：swarajya

四、莫迪与阿达尼的勾结

高塔姆·阿达尼在一次接受媒体的采访中曾经自述他的成功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原话如下：

“There are two turning points in my life. One in 1985, when the government relaxed import norms under open general license (OGL) for actual users. I began imports of raw materials—polymers—and entered trading. The second turning point came in 1995 when we decided to get into the port sector, as part of the group’s overall strategy to get into asset-building” – Gautam Adani

一是1985年印度拉吉夫·甘地政府改革放宽进口管制、允许私营企业在取得“开放通用许可证”（OGL）后自行进口所需的原材料，高塔姆·阿达尼借此良机开始从事进口聚氯乙烯（PVC）原材料的国际贸易；（笔者注：我认为这实际上应该是通过政府公关取得了进口批文，从而开始倒卖进口PVC原料，赚取了第一桶金。）；

二是1995年进军港口领域，开启了阿达尼集团资产建设发展的新阶段。（笔者注：高塔姆·阿达尼深谋远虑，抓住1991年印度拉奥政府进一步改革的机遇，提早布局，处心积虑运作古邦政府吃下蒙德拉港项目，迈出了极具战略意义的关键一步。）

毫无疑问，蒙德拉港项目为阿达尼集团未来的发展奠定了至关重要的基础，是阿达尼商业帝国的龙兴之地！那么，问题在于，印度反对党领袖拉胡尔·甘地在议会上指责莫迪与阿达尼沆瀣一气，暗中贱卖国有资产、为阿达尼集团输送利益的指责是否成立呢？

阿达尼（左）与莫迪（右） | 图源：Dailyo.in

（一）莫迪贱卖国有土地给阿达尼集团，情况属实。

印度人民党反驳拉胡尔·甘地称“阿达尼最早是在国大党支持的古吉拉特邦政府手中低价购得蒙德拉港土地”的说法完全正确，但是这最多算是愚弄百姓的诡辩。阿达尼集团在2001年莫迪当上古吉拉特邦前是分三次低价购入了总计1760公顷的港区土地，但是莫迪主政古邦后，阿达尼集团更是低价于2005年购入了5000公顷的第四块土地，2011年购入了2008公顷的第五块土地。不论是在规模还是在价值上，阿达尼集团从莫迪掌管的古邦政府手中获得的蒙德拉港土地都远超前政府。

以同时期古吉拉特相关工业土地的交易参考，塔塔汽车在古吉拉特邦Sanand购置1100英亩厂区土地的价格为每平米900卢比；福特汽车在Sanand购置460英亩厂区土地的价格为每平米1100卢比；马鲁蒂铃木公司（Maruti Suzuki）在Hansalpur购置的厂区土地价格为每平米670卢比。如果说阿达尼集团在90年代购入的三块港区土地的确因为是海滩荒地，政府考虑阿达尼集团的开发投入问题，通过打包协议，将土地以象征性的价格卖给阿达尼集团，也属于常规商业模式，尚能自圆其说的话，那么2005年莫迪将已经初具规模、且未来发展前景光明的5000公顷港区优质土地以每平方米仅仅15卢比的超低价格甩卖给阿达尼集团，那就肯定是贱卖国有资产，绝对属于利益输送了！

我也查询了2023年4月当前蒙德拉港地区工业用地的价格（www.99acres.com），当地地产中介报价未开发的净地价格约为每平米500卢比，平整硬化后的工业用地价格约为每平米2000卢比。

蒙德拉港在2003年就被古吉拉特邦政府定位为国际大型深水港、最大的现代化集装箱码头、原油和煤炭进口枢纽港口、大型经济开发区（SEZ），港区铁路已经接入印度国家铁路网，蒙德拉机场也纳入规划中，这样优质的港区工业土地绝不逊色于塔塔汽车、福特汽车和铃木汽车购置的厂区土地，但是如此优质的土地却以“白菜价”大规模甩卖给阿达尼集团，显然极不寻常。

目前，根据阿达尼的官方数据显示，阿达尼蒙德拉港区可供开发的工业及商住土地面积高达15000公顷（22.5万亩），其中阿达尼集团拥有的经济开发区面积为8300公顷（12.45万亩），自贸仓储区面积为200公顷（3000亩）。如此大规模的土地储备显然远远超出了阿达尼集团当前的开发能力。从下图2022年2月16日谷歌卫星地图显示的蒙德拉港及蒙德拉港经济特区的情况来看，目测尚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尚未开发，处于储备状态。

当前蒙德拉港及蒙德拉经济特区开发状况 | 图源：谷歌

正常情况下，政府主导某个地区的开发，土地资源的释放应该是根据项目进度的推进逐步进行，这样能够保证政府取得未来项目逐渐成熟而产生的远期土地溢价红利。莫迪将巨量的蒙德拉港的土地资源低价批发给阿达尼集团，实际上就是将古吉拉特邦政府的远期收益让渡给了阿达尼集团，此为莫迪与阿达尼集团的勾结之一。

（二）莫迪支持蒙德拉港发展、助力阿达尼集团成功IPO，涉嫌腐败。

当然，若阿达尼集团财大气粗，在拿到古吉拉特邦政府低价供给的蒙德拉港土地后，立刻投入巨额资金全面展开港区建设，那么这未尝不是一种通过私人资本快速发展公共设施建设，从而带动当地总体经济发展的良策。

然而，90年代的阿达尼集团虽然通过此前的倒买倒卖积累了一部分原始资金，但是彼时的阿达尼集团别说开发一个大型国际深水港口，恐怕连开发一个商业楼盘都会力不从心，根本不具备操盘实力。阿达尼完全是通过公关地方政府，以“讲故事”的方式忽悠大众，以“非常规”的手段抢夺地盘，最终成功与古邦政府成立合资公司，切入了蒙德拉港的开发项目。

美国地质勘探局（United States Geological Survey）1999年4月1日的卫星地图显示，阿达尼集团自1993年购入第一块蒙德拉港区土地、1997年与古邦政府正式签订蒙德拉港建设协议以来，蒙德拉港的建设十分缓慢。到了1999年，只建成了一号码头，而且该码头体量很小，在卫星地图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从一号码头承建公司印度L&T当年拍摄的照片来看，这个一号码头极为简陋寒酸，居然连一台港口起重机都没有，完全靠船舶自带的船吊进行货物的卸载！这充分说明该初始项目的总体投资必然很小，阿达尼集团占坑圈地、以小博大的意图昭然若揭！

阿达尼在蒙德拉港的“圈地运动”其实只为阿达尼集团的爆发提供了可能，奠定了基础。这是一场豪赌，若阿达尼始终拿不出资金来进行港区的开发建设，不排除将来古吉拉特邦剥夺阿达尼集团开发蒙德拉港的可能性。当然，阿达尼不会坐以待毙，既然阿达尼能够拿下此前古吉拉特邦各界政府，说明阿达尼深谙印度官场之道，在古吉拉特的政治圈还是混得如鱼得水，那么高塔姆·阿达尼搞定2001年新上台的古邦一把手——首席部长莫迪，自然也不在话下。（笔者注：坊间传言阿达尼和莫迪是同学或校友，我未能查到相关资料，但是可以肯定高塔姆··阿达尼和莫迪在90年代就已经熟识。）

本文第三节“蒙德拉港的腾飞”中的介绍可以清晰地看到，2001年10月莫迪掌管古吉拉特邦之后，对阿达尼集团的蒙德拉港发展支持力度很大，居功至伟！万事开头难，阿达尼的蒙德拉港初期缺业务，2002年古邦政府帮助阿达尼集团与Guru Gobind Singh Refineries Ltd.和印度世界五百强石化巨头Indian Oil Corporation Limited分别签订长期租用港口协议，并预付30年的租金解决了阿达尼建设蒙德拉港资金短缺的问题；2002年底，古邦政府将蒙德拉港铁路接入全国铁路网；2003年古邦政府批准在蒙德拉港建设集装箱码头并开始规划在蒙德拉港设立经济特区，大大提升了蒙德拉港的商业价值。经过这一番“加持”，阿达尼的蒙德拉港项目顺利突破了项目初期的困难期，进入了良性发展的轨道。

2007年11月27日，阿达尼集团的“蒙德拉港和经济特区有限公司”（Mundra Port and Special Economic Zone Limited）成功在孟买证券交易所（Bombay Stock Exchange，简称为BSE）和印度国家证券交易所（National Stock Exchange of India，简称为NSE）公开募股（IPO），获得投资者的疯狂追捧，票面价值为每股10卢比的4025万股股票，最终溢价为每股430卢比，最终募集了177亿卢比的资金，超额认购116倍，创造了印度资本市场历史上的新纪录，也将阿达尼集团的发展推到了新阶段。

我在印度的时候就听到过坊间不少关于印度人民党的政客借助阿达尼股票上市从而暴富的传闻。我想，无风不起浪，阿达尼的发家史本来就有鲜明的政商勾结的特色，蒙德拉港项目的上市这块大蛋糕，阿达尼与某些政党和政客分享资本运作红利，在印度也纯属正常。可以说，没有莫迪上台主政古吉拉特邦后对阿达尼集团蒙德拉港的鼎力支持，就不可能有蒙德拉港项目的上市，此为莫迪与阿达尼集团的勾结之二。

（三）莫迪私有化蒙德拉港惠及阿达尼集团，涉嫌违法。

阿达尼集团小蛇吞大象、吃下蒙德拉港项目的过程中有一个比较致命的违法问题，印度人民党的政治对手也藉此发起了对阿达尼集团的诉讼，但是在印人党一手遮天的情况下，这种诉讼只能陷入唇枪舌剑的泥潭中，无法阻碍阿达尼集团前进的步伐。除非某天阿达尼的靠山印度人民党失势，或许印人党的政治对手才可能藉此染指阿达尼集团的财富。这个违法问题就是，古吉拉特邦1995年的“港口法案”和1997年的“BOOT法案”都明确规定了蒙德拉港必须是国有控股的项目，阿达尼集团是如何违法将国有控股的蒙德拉港据为己有的？

古吉拉特邦1995年的“港口法案”和1997年的“BOOT法案”规定蒙德拉港的开发将采取公私合营的模式，其中，古吉拉特邦政府的海事管理委员会（GMB）持有26%的股份，私营公司最多持有25%的股份，社会资本或基金共计持有49%股份。社会资本或基金的角色主要项目阶段性融资，有成熟的股权退出机制，项目的控股权掌握在第一大股东GMB手中。

离奇的是，1998年8月13日（笔者注：此时为印度人民党执政古吉拉特邦），古邦政府的“古吉拉特港口基建开发有限公司”（Gujarat Ports Infrastructure & Development Co., Ltd.，简称为GPIDCL）与阿达尼港口有限公司（Adani Port Limited，简称为APL）签订合资公司“古吉拉特阿达尼港口有限公司”（Gujarat Adani Port Limited，简称为GAPL）的股权协议的时候，GPIDCL原先应有的26%居然降为了11%，蒙德拉港的控股权便“轻描淡写”地从古吉拉特邦政府转移至阿达尼集团手中。这个操作就非常耐人寻味了，蒙德拉港本来是古邦政府的地皮，政府控股的项目，政府占有绝对的谈判优势和控制权，结果却是阿达尼集团几乎空手套白狼，没花多少钱（笔者注：地很便宜买到，港口基本没建），古邦政府啥好处没捞着居然就“稀里糊涂”地丢掉了蒙德拉港项目的地皮和控制权。这其中若说没有阿达尼集团违法行为，没有古邦政府违规操作，恐怕没人会相信吧？

这还不算完，2001年莫迪上台之后，取得合资公司GAPL控股权的阿达尼集团又在2003年操弄GAPL与APL的合并案，意图将古邦政府的股权从11%降到8.55%（10%股权是重要的分界点），该合并案历经司法诉讼最终于2005年4月21日被印度高等法院批准完成。

更加神奇的是，在蒙德拉港项目蒸蒸日上的快速发展期，2006年6月1日，莫迪掌控的古邦政府却违背常理、决策将古邦政府在GAPL公司最后拥有的8.55%股权，共计1540万股股票以20.6亿卢比的价格全部转让给阿达尼集团，彻底退出了合资公司，阿达尼集团至此完全控制了GAPL公司。结果大家都看到了，一年后蒙德拉港项目就上市成功，古邦政府的这1540万股股票上市后的价值就高达67.76亿卢比，更不用说现在的商业价值了。莫迪配合阿达尼集团最终完全将蒙德拉港项目私有化转让给阿达尼集团，不仅涉嫌贱卖国有优质资产违法，而且也违反了1995年的“港口法案”和1997年的“BOOT法案”，此为莫迪与阿达尼的勾结之三。

五、蒙德拉港模式的推广

蒙德拉港项目在给阿达尼集团带来巨额财富的同时，阿达尼集团自然也懂得投桃报李，给印人党提供了充足的经费，使得印人党逐步发展壮大，不仅牢牢地控制住了古吉拉特邦、使之成为印人党的根据地和大本营，而且抓住历史机遇，成功问鼎中央政府执政权。印度这种官商勾结、相互扶持的现象久已有之，但莫迪这种将阿达尼集团扶植成为垄断财阀，暗中成为印度人民党“党属企业”的做法，在印度还真是创新，可谓为“蒙德拉港模式”。

阿达尼集团在莫迪2001年10月至2014年4月主政古吉拉特邦的荫蔽下取得长足发展并初具规模。根据福布斯印度富豪百强榜（India’s 100 Richest on Forbes List）的数据，阿达尼集团的创始人高塔姆·阿达尼的个人财富在莫迪入主印度中央政府之前2013年就已经达到26.5亿美元，排名印度第22位。

2014年5月，莫迪成为印度总理之后，很快将“蒙德拉港模式”从古吉拉特层级推广到印度全国层面。莫迪政府不断地将印度全国的港口、机场、电力、新能源、国防等优质项目交给阿达尼集团，并通过国家金融体系给阿达尼集团提供信贷支持，助推了阿达尼集团的新一轮快速膨胀，也增强了印度人民党对印度全国的渗透和控制能力。2014年年底高塔姆·阿达尼在福布斯印度财富榜上显示的财富值与2013年底相比就暴增近3倍，以惊人的71亿美元排升至第11位，到了2020年进一步增加至252亿美元，排名印度第2位；到了2022年更是火箭般窜至1500亿美元，成为印度第一首富！2013年至2022年的九年间，阿达尼的财富翻了56倍，缔造了印度不可思议的“商业神话”。

然而，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阿达尼集团极不寻常的财富暴增吸引了西方财团的关注和围猎。2023年1月底，美国兴登堡研究公司（Hindenburg Research）发难做空阿达尼集团，在短短一个月多月的时间内阿达尼的财富如高台跳水般缩水超过1000亿美元，再次“创造历史”。

不过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前福布斯实时财富榜（2023年5月1日）上显示阿达尼的财富依然有502亿美元之多。虽然这次阿达尼被兴登堡从印度首富之巅狠狠地推下神坛，摔得是鼻青脸肿，但是阿达尼集团的根基并未被撼动，阿达尼在印度全国的港口、机场、火电厂、新能源、国防等实体项目依然在源源不断地为阿达尼集团造血。只要印度经济持续稳定发展，印度人民党的长期执政地位就难以撼动，莫迪的总理宝座就可以坐得安心，阿达尼集团的发展壮大就难以阻挡。

2021年阿达尼集团收购了的孟买国际机场 | 图源：阿达尼集团

六、结语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阿达尼集团虽然并非在莫迪主政期间起家，但是阿达尼集团的腾飞的确与莫迪直接相关，莫迪与阿达尼之间肯定是不清白的。不过，我个人相信，莫迪本身并不是贪财的人，他是一个为了理想不惜牺牲奉献的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莫迪不会腐败。在印度这个政治豪门无处不在、财阀垄断无孔不入、国有企业臃肿低效、上上下下全面腐败的国情下，印度人民党若想长期保持执政地位，莫迪若想有效贯彻实施其施政方略，就必须培育阿达尼集团这样忠实的“党属企业”，不仅为人民党的发展壮大和攻城略地提供充足的经费并充当先锋，而且也能够在短期内集中资源实现局部领域的快速发展，从而拉动印度经济的前进。

莫迪妄图通过国安委来控制国内安全、通过阿达尼来控制国内经济的做法，都是为了加强印人党莫迪政府的中央集权的力度。我认为这种做法短期内的确释放出了一些印度被禁锢的生产力，取得了经济一时发展的成果，但是从长期角度来看，这种做法无疑是饮鸩止渴，不仅加大了印度内部的宗教对立、政治对立和财阀对立，而且进一步加深了印度寡头垄断的地位，压缩了底层中小微企业的发展空间，激化增加了印度内部的矛盾。一旦印度经济增长触及天花板导致经济萧条，那么这些积聚的内部矛盾很有可能就会爆发，莫迪与阿达尼的蒙德拉港原罪可能就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吧。

梵华

2023年5月2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