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舆服志】渭水长桥今欲渡——季春时节,方死方生

 

 

春城无处不飞花,

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

轻烟散入五侯家。

——韩翃《寒食》

 

现代人经常会抱怨“春天脖子短”,恨不得褪掉冬天的大棉袄就直接换夏装,“春天”仿佛是冬夏两座大山之间的窄窄夹缝,一不留神就溜过去。

在这短暂的春光里,挤进了两个大名鼎鼎的节日:寒食、清明——都与“火”脱不开干系,一个讲究禁止烟火吃冷食,一个要求点火烧纸祭祖宗。

再从“火”拓开去,那就是真的说来话长了。

 

将目光投向广袤无垠的自然界,各类动物,几乎都是怕火的,人类露宿野外,烧一堆篝火,便好似有了护身符,再凶猛的野兽也不敢靠近。

当年也是混迹万物班列之中的人类,是怎样的灵光显现,学会了用火和吃熟食,个中过程,怕是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可以肯定,就是那远古的星星之火,照亮了蒙昧蛮荒的漫漫长夜,人类从此踏上文明的征程,再也没有回头。

 

火对人类的意义,还不单是烧制熟食或取暖照明,更是上古时代赖以生存的生产方式——譬如:“刀耕火种”。

朴朴素素的四个字,信息量很大。

有“耕”有“种”,说明农业模式已然成型;“刀”是粗糙原始的工具农具,而那个“火”字,内涵不一般。

“火”,意味着“点火”,也就是烧荒:耕种之前点把火,烧掉杂树杂草,留下平整易于耕作的土地;烧死各种害虫杂虫,以及潜伏在土壤浅表层的病菌杂菌,免得危害农作物;顺便,烧剩的草木灰又是肥田的肥料。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时候点这把火呢?

很显然,隆冬盛夏都不合适,在四季分明的地区,最佳播种季节当然是万物复苏的春天。

问题又来了:春天不但“脖子短”,还喜欢乍阴乍阳,冷热不均,动不动来个“倒春寒”、“乍暖还寒”之类的,哪年一高兴,又来个“暖春”,早早的催着人露膀子打赤膊——靠气温断季节,误差太大,显然不靠谱。

通过观察太阳运行断季,准确是准确,但是太阳历的形成非一日之功,需要长年累月的持续观测,积累海量经验,加之缜密的计算,才能透过现象,掌握太阳高度变化的规律,并且整理成为准确可靠的历法。

那,观测月亮呢?很显然——月圆月缺的变化,一年到头都是一样的,单看月相和月亮高度,并不能用来判断“季节”。

 

远古时代的观测,一定是从最直观的方式开始。

太阳是用来表示“一天”的单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升起算一天的开始,一次太阳升起之后,到下一次太阳升起之前,这是完整的“一天”,也就是“一日”——这种表述方式,我们至今仍在沿用;

月亮是用来表示“一月”的单位:一次月圆月缺的周期时间,就是“一个月”。

更小的时间单位:“时”,是“日”字旁,意思也很明显:太阳位移,代表的是一天之中不同的“时段”、“时辰”。

至于更大的时间单位,譬如“季节”、譬如“年岁”,也有一目了然的观察方式——就是“夜观星象”。

现代人都知道:在茫茫宇宙中,在地球之外,分布着众多大大小小的星体,但是由于太阳的强烈光芒,所以只有在夜间才能看到。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人类在地球上,只能在背对太阳的那一面,才能看到星空。相应地,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周,看到的星空也刚好循环一周——古代的夜空几乎没有灯光干扰,观察到这一现象并非难事。

【唐诗舆服志】渭水长桥今欲渡——季春时节,方死方生

 

所以,古人用最直观的方式:夜观天象,便可知此时处于哪个季节,而“斗转星移”一个周期的用时,就是“一年”。

也所以,只要观测到“春季”到来的信号,即可放火烧荒,拉开一年春种秋收的工作序幕——完美。

 

抬眼看去,“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为了便于观测与记录,古人将周天划为七个区域,是为“三垣”和“四象”七大星区。“三垣”分别是“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环绕着北极星呈三角状排列;“四象”分布在三垣外围,分别是: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归属每一象的可见星又分为七组,是为“七宿”,四象共计二十八宿。

【唐诗舆服志】渭水长桥今欲渡——季春时节,方死方生

 

还真是“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星星在天空中蜿蜒分布,犹如苍龙,故名“东方苍龙”,包括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

苍龙头部“角宿”上有两颗星:角宿一和角宿二。冬天是看不到的,所以《周易·乾卦》有云:“潜龙勿用”。要等到冬春之交的傍晚,才可观察到角宿一、角宿二浮出东方地平线,犹如苍龙显现。这一日期,以农历标记的话,就是“二月二,龙抬头”。

【唐诗舆服志】渭水长桥今欲渡——季春时节,方死方生

 

这之后,“龙抬头”的时间会逐日提前,每天提前4分钟。一个多月之后,整条“苍龙”全身就都显现出来,在黄昏时分,便可“见龙在田”。此时,位于“心宿”位置的一颗亮星“心宿二”挂在东方天空,闪烁着橙红色的光芒,格外显眼。

【唐诗舆服志】渭水长桥今欲渡——季春时节,方死方生

 

“心宿二”又名“火星”或“大火星”——注意,此“火星”不是太阳系行星的“火星”哦。实际上,上古时代的“火星”指代的只是心宿二,而地球的那颗兄弟行星,在古代的名字叫“荧惑”。

这颗“火星”不只是光芒如火而已,更与真正的“放火”密切相关——看到它,古人就知道:可以放火烧荒了,因为它出现的时候,正是夏历的三月,也就是清明前后。如《左传·昭公十七年》所言:“火出,于夏为三月”。

大火始见东方,开始烧荒播种工作,这个“开始”也是一年之中第一个时节的标记。

《礼记·郊特牲》说:“季春出火,为焚也”,指明了“出火”与“焚烧”的关系,同时,“出火”也是一项神圣的盛典,要举行专门的祭祀仪式,《周礼·夏官·司》:“司掌行火之法令……季春出火,民咸从之”——“民咸从之”,可见是全民性的活动。

这之后,经由“飞龙在天”,再到“亢龙有悔”,就到了“七月流火”的季节。

经常有人望文生义,以为“流火”是形容天气炎热犹如火焰四流,可谓大错特错。“流火”的“火”指的不是火焰,而是大火星,“西流”意思就是“流向西方”,时间约在夏历七月,也就是“七夕”、“七月半”那几天,是夏天已过,天气逐渐转凉的时节,再之后,太阳走入心宿,就见不到大火星了,是为“火伏”。“火伏而后蛰者毕”——随着大火星西伏,昆虫等都将完全蛰伏。

与“出火”相对,火伏之际有一种“内(纳)火”礼仪,也是全民出动的盛大祭典。所以前文《周礼·夏官·司》那句话的全句是:“季春出火,民咸从之;季秋内火,民亦如之”。

《礼经·会元·火禁》对“内火”给出了解释,特意强调这“内火”不是不让百姓用火的意思:“季秋内火,非令民内火也。火星昏伏,司乃以礼而内之”。

 

由此可见,上古时代的生产生活周期,以火开始,到火结束,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火”也由此成为记时纪年的标尺,如《左传·襄公九年》的记载:“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

大火星所在的“心宿”又名商星、辰星,与之相对的是“参星”,亦即位于“西方白虎”的“参宿”,在夜空中出现的时间是秋后春前,刚好与大火星相对,此升彼落,“参商不相见”,古人也观察到了这一现象,并附会出“高辛氏二子”的传说,如《左传·昭公元年》的记载:“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触也,曰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杜预注:商人,汤先相士,封于商丘,因阏伯,故国祀辰星。)”。

杜甫曾将流散不见的朋友比喻为“参商不相见”——

 

赠卫八处士

杜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夏历也就是阴阳历推行之后,以大火星为坐标的纪年法逐渐被人淡忘,但偶尔仍在诗文歌赋中出现,成为寒来暑往、年岁更迭的象征。不少唐代诗人仍会有意无意地把“寒食”、“清明”当做新年伊始的标识,在季春时节,生出许多时光飞逝之叹,就像每到过年的时候,人们总是容易长叹一口气:“啊,又是一年过完了/开始了!”。

 

江南清明

郑准

吴山楚驿四年中,一见清明一改容。

旅恨共风连夜起,韶光随酒著人浓。

延兴门外攀花别,采石江头带雨逢。

无限归心何计是,路边戈甲正重重。

 

襄阳路逢寒食

张说

去年寒食洞庭波,今年寒食襄阳路。

不辞著处寻山水,只畏还家落春暮。

 

中书连直,寒食不归,因怀元九

白居易

去岁清明日,南巴古郡楼。

今年寒食夜,西省凤池头。

并上新人直,难随旧伴游。

诚知视草贵,未免对花愁。

鬓发茎茎白,光阴寸寸流。

经春不同宿,何异在忠州。

 

清明日后土祠送田彻

杨巨源

清明千万家,处处是年华。

榆柳芳辰火,梧桐今日花。

祭祠结云绮,游陌拥香车。

惆怅田郎去,原回烟树斜。

 

清明日送邓芮还乡

方干(一作戴叔伦诗)

钟鼓喧离室,车徒促夜装。

晓榆新变火,轻柳暗飞霜。

转镜看华发,传杯话故乡。

每嫌儿女泪,今日自沾裳。

 

和常州崔使君寒食夜

沈佺期

闻道清明近,春闱向夕阑。

行游昼不厌,风物夜宜看。

斗柄更初转,梅香暗里残。

无劳秉华烛,晴月在南端。

 

历史充满有趣的细节。

在阴阳历已经成为绝对主流之后,大火星纪年法居然在宋代来了个“回光返照”。究其原因,是因为赵匡胤起于宋城(今河南商丘县南),国因号宋,并因此一直上溯至高辛氏长子阏伯,便定国运以火德王,色尚赤:“今上(赵匡胤)于前朝作镇睢阳(宋城),洎开国,号大宋,又建都在大火之下,宋为火正。按天文,心星为帝王,实宋分野。天崐地人之冥契,自古罕有。”(李石《续博物志》卷二)于是宋代在商丘恢复大火之祀,以阏伯配食,其隆重程度,远超隋唐,直追商周。

宋代皇帝的礼服,红为主色。

【唐诗舆服志】渭水长桥今欲渡——季春时节,方死方生

 

整个朝野尚火如此,纪年法也不免受其影响,“寒食”成了足以标记跨年的大日子。所以苏东坡写诗,会借用“寒食”表示“已经过了三年”:“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犹如现在讲“过了三个除夕”、“已有三个春秋”之类。

 

鉴于大火星对于授时纪年的重要性,必然会设专人观测。古代典籍中常见的“火正”一词,就是专门司掌检测,“钦若昊天,敬授民时”的职位。其任务就是要准确获取并向民间传达上天的意思——昊天,又称“昊天上帝”或“上帝”,俗称“老天爷”,后来洪秀全翻译基督教书籍,借了“上帝”的名字,将他们的教派命名为“拜上帝教”,从那之后,“上帝”之名也被洋化,以至于时到今日,多少中国人以为“上帝”就只是老外口中的GOD,却忘了这名称原本就是老天爷的马甲来的。

其实,教义教理的偏移,古已有之。早在洪秀全之前两千年,周室衰微,诸侯蜂起,中原大地就已经“礼崩乐坏”——单凭割据一方的小国寡民之力,显然不足以组织夜察星象,也不足以洞察天文规律,并且随着阴阳历逐渐深入人心,“观火”也日益成为单纯的天文观测,失去了“敬授民时”的意义。因此,“火”的祭典仪式也越来越具象化与世俗化,祭典的对标不再是火正密切观测的大火星,而成了具体的焚烧行为与具体的火焰升腾景象。

 

于是又有了一种仪典:“改火”。

人类最早的引火方式,大抵都是通过机械能转化成热能,点燃引火材料,是为“钻燧取火”,要义是引火材料必须干燥(水分吸热大,升温慢),必须是纤维状(热薄型材料,吸热快,放热慢,升温快),通过引火材料(火绒)的放大作用,引燃主要的燃料,相比现代取火方式,可谓复杂繁琐之极。

取火如此麻烦,古人获取火种之后,便会小心保存,使之保持常燃不灭,群居生活的情况下,谁家的火种不小心灭掉,可以“束蕴请火”,求助于人。

把常燃的“旧火”灭掉,重新取“新火”,就叫“改火”——很显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改火”并不是出于功能必要,而更多是一种仪式象征。尤其是在举国上下集体行动,要求全体成员、每家每户都要在季春时节把“旧火”灭掉,过了“寒食”之后,再重新点燃新火,这一则体现出仪式感,更是只有在政令统一的国家管理体制下才可能完成。所以,尽管《论语·阳货》里就提及“钻燧改火”,但寒食风俗最为兴盛的时期是在唐代。

唐诗里这种“旧火新烟”的意象也就非常之多,最著名的莫过于韩翃的那首《寒食》了——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日暮汉宫传蜡烛”,可见寒食节之隆重,皇帝要亲自主持活动,在日暮时分将“新火”赐予臣下,并且,“轻烟散入五侯家”——只有位高权重的大臣,才有此荣耀。

再比如——

宫词百首

和凝

司膳厨中也禁烟,春宫相对画秋千。

清明节日颁新火,蜡炬星飞下九天。

 

寒食清明日早赴王门率成

李峤

游客趋梁邸,朝光入楚台。

槐烟乘晓散,榆火应春开。

日带晴虹上,花随早蝶来。

雄风乘令节,馀吹拂轻灰。

 

长安清明

韦庄

蚤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

内官初赐清明火,上相闲分白打钱。

紫陌乱嘶红叱拨,绿杨高映画秋千。

游人记得承平事,暗喜风光似昔年。

 

寒食

李崇嗣(一作沈佺期诗)

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

不知何处火,来就客心然。

 

清明

孙昌胤

清明暮春里,怅望北山陲。

燧火开新焰,桐花发故枝。

沈冥惭岁物,欢宴阻朋知。

不及林间鸟,迁乔并羽仪。

 

东都所居寒食下作

陈润

江南寒食早,二月杜鹃鸣。

日暖山初绿,春寒雨欲晴。

浴蚕当社日,改火待清明。

更喜瓜田好,令人忆邵平。

 

从庙堂到民间,芸芸众生多半不懂星象,不懂天文,却在可操作的仪式中凝聚了朴素的祈求。“我从哪里来”的追问,对于逝者的思念与铭记,民间祭典的对象,不是昊天上帝,而是各家列祖列宗,于是,清明节成了一个死者的节日。

人从生死之间、阴阳两界一路走来,从生到死,伴随多少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哲学思考,犹如寒夜中的闪闪星火,时隐时现,从不磨灭。

 

清明日登老君阁望洛城,赠韩道士

白居易

风光烟火清明日,歌哭悲欢城市间。

何事不随东洛水,谁家又葬北邙山。

中桥车马长无已,下渡舟航亦不闲。

冢墓累累人扰扰,辽东怅望鹤飞还。

 

寒食

卢纶

孤客飘飘岁载华,况逢寒食倍思家。

莺啼远墅多从柳,人哭荒坟亦有花。

浊水秦渠通渭急,黄埃京洛上原斜。

驱车西近长安好,宫观参差半隐霞。

 

君不见

薛逢

君不见,马侍中,气吞河朔称英雄;

君不见,韦太尉,二十年前镇蜀地。

一朝冥漠归下泉,功业声名两憔悴。

奉诚园里蒿棘生,长兴街南沙路平。

当时带砺在何处,今日子孙无地耕。

或闻羁旅甘常调,簿尉文参各天表。

清明纵便天使来,一把纸钱风树杪。

碑文半缺碑堂摧,祁连冢象狐兔开。

野花似雪落何处,棠梨树下香风来。

马侍中,韦太尉,盛去衰来片时事。

人生倏忽一梦中,何必深深固权位!

 

“人生倏忽一梦中”是典型的文人喟叹。实际上,节日中附丽的各种传说,尤其是民间传说,就是社会集体意识的童话故事,很少有如许苍凉。尽管那些故事,既不符合上古社会的生活实际,也不见诸务求严谨的正史记载,却合乎社会人群心理,从而具有旺盛的生命力,盛传不衰。真真是不接地气,却有人气。

寒食衍生的最著名故事,莫过于介子推(又名之推)的传说。唐代,这一传说就很流行,甚至还有人为其建庙:

 

寒食

卢象

子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

四海同寒食,千秋为一人。

深冤何用道,峻迹古无邻。

魂魄山河气,风雷御宇神。

光烟榆柳灭,怨曲龙蛇新。

可叹文公霸,平生负此臣。

 

寒食即事

王昌龄

晋阳寒食地,风俗旧来传。

雨灭龙蛇火,春生鸿雁天。

泣多流水涨,歌发舞云旋。

西见之推庙,空为人所怜。

 

有个苏拯,目测是个好抬杠的,估计是连吃几天冷食,肚里不爽,心里也不爽,就写了一首《断火谣》,明里暗里把这种风俗怼了一顿,哥们要是活在当代,妥妥是个新媒体的好苗子:“谁谓之推贤,于世何功果。绝尔晋侯交,禁我唐虞火。国闭檀榆烟,大礼成隳堕。暗室枯槁饭,冷面相看坐。阳升既非佑,阴伏若为佐。焉冻群生腹,将止天下祸。但究冤滥刑,天道无不可。鄙哉前朝翊赞臣,訏谟之规何琐琐。”

也有的作者不忘惦记衣食不周的穷人:“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贫居往往无烟火,不独明朝为子推。”(孟云卿《寒食》)。

 

从观星到祭祖,从烧荒到烧纸,好抬杠的文人又来了:又要禁火,又要烧纸,你这种“五彩斑斓的黑”让我很为难耶——

 

寒食行

王建

寒食家家出古城,老人看屋少年行。

丘垄年年无旧道,车徒散行入衰草。

牧儿驱牛下冢头,畏有家人来洒扫。

远人无坟水头祭,还引妇姑望乡拜。

三日无火烧纸钱,纸钱那得到黄泉。

但看垄上无新土,此中白骨应无主。

 

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清明节,和所有节日一样,是节日就要热热闹闹,于是,社火、庙会、集市等活动也随之兴盛,大好春光之中,娱乐活动多多,精彩纷呈,目不暇接。

较为典型的如踏青、纸鸢、秋千、蹴鞠、斗鸡,等等。试举几例——

 

初入秦川路逢寒食

李隆基

洛阳芳树映天津,灞岸垂杨窣地新。

直为经过行处乐,不知虚度两京春。

去年馀闰今春早,曙色和风著花草。

可怜寒食与清明,光辉并在长安道。

自从关路入秦川,争道何人不戏鞭。

公子途中妨蹴鞠,佳人马上废秋千。

渭水长桥今欲渡,葱葱渐见新丰树。

远看骊岫入云霄,预想汤池起烟雾。

烟雾氛氲水殿开,暂拂香轮归去来。

今岁清明行已晚,明年寒食更相陪。

 

寒食城东即事

王维

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白芷。

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

蹴踘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

 

寒食

李山甫

风烟放荡花披猖,秋千女儿飞短墙。

绣袍驰马拾遗翠,锦袖斗鸡喧广场。

天地气和融霁色,池台日暖烧春光。

自怜尘土无他事,空脱荷衣泥醉乡。

 

咏寒食斗鸡应秦王教

杜淹

寒食东郊道,扬鞲竞出笼。

花冠初照日,芥羽正生风。

顾敌知心勇,先鸣觉气雄。

长翘频扫阵,利爪屡通中。

飞毛遍绿野,洒血渍芳丛。

虽然百战胜,会自不论功。

 

访曲江胡处士

刘得仁

何况归山后,而今已似仙。

卜居天苑畔,闲步禁楼前。

落日明沙岸,微风上纸鸢。

静还林石下,坐读养生篇。

 

千年已降,有些活动仍在流传并被发扬光大,有些被遗忘,有些被改变。

直至当代——

日,还是指从昼到夜的一整天;

月,还是月圆月缺的一个周期时间;

星斗,还是东南西北转一年……不过,而今的“北斗”,既可标识季节,“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又是卫星定位系统的品牌,并且越来越走出中国,走向世界。

 

最后——

说不清的“清明时节雨纷纷”。

毫无疑问,这是最著名的清明诗,没有之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之所以本文通篇都没有提及,原因很雷——《全唐诗》里没有这首诗!

并且,不但成集于清代康熙年间的《全唐诗》没有,杜牧外甥裴延翰主编的整整二十卷《樊川文集》,也没有这首诗。北宋时期,有人拾遗补编,编成了《樊川外集》和《樊川别集》各一卷,仍然没有收录“清明时节雨纷纷”。

宋代洪迈编篡的《万首唐人绝句》,不仅搜罗了当时所有能找到的唐人绝句,为了凑个“万”数,甚至把一些律诗从中截开,分成两首“绝句”,还将一些宋人绝句也改头换面,混入其中——然而,即使如此,该书也没有收录“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首诗第一次出现,是在南宋末年的《锦绣万花谷后集》卷二十六,并且只注“出唐诗”,并没有标明具体作者。

也就是说,在杜牧去世至少三百多年后,这首诗才突然冒出来。很可能,这不但不是杜牧的作品,甚至都不是一首唐诗。

一首从小背诵熟练,几成滥调的古诗,突然发现,原来连作者是谁都说不清,这爆雷……却原来,从小习惯的说法,也可能是个深坑大萝卜,一铲一铲挖下去,充满意外与惊喜。

但又是毫无疑问的经典之作,世代流传,生生不息。

 

也如各种传统与习俗,充满了“变”与“不变”。

文化流传中的坚韧与改变,充满了迷人的魅力:一切都在变,但在活泼多变的表象之下,却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看不见的、深沉稳重的文化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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