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特尔特”，又回来了？

“杜特尔特”，又回来了？

据美联社马尼拉10月2日消息，菲律宾现任总统罗德里戈·杜特尔特宣称将退出明年的副总统竞选，并在总统任期结束后退出政坛。与此同时，杜特尔特向记者确认，现任菲律宾达沃市市长、其女儿莎拉·杜特尔特·卡皮奥将参加2022年菲律宾总统的竞选。

回顾杜特尔特的个人经历，我们注意到，杜特尔特本人也曾担任达沃市市长。2016年，杜特尔特成功当选菲律宾总统后，借助这一“光环”带来的影响力，使自己的女儿、儿子分别高票当选达沃市正副市长，延续了杜特尔特家族对当地政治的长期垄断。

这样类似于“世袭”的政治垄断现象出现在一个曾被誉为“东方民主橱窗”的国家，实属晃眼。但这实际上是历史遗留问题，是在菲律宾根深蒂固的“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对民主制度侵蚀下的必然现象。

恩庇侍从关系是新兴民主国家中普遍存在的一种重要的政治现象，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关系的互动，利益的互换。

关系的互动，即恩庇侍从关系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或非正式关系），与国家的正式民主制度产生的互动，对正式民主制度产生影响；利益的互换，也就是具有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庇护者利用自己的权力、权威和影响力，将自己手中拥有的有形或无形的资源分给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被庇护者，以换取被庇护者的支持和拥戴。

作为一种与正式民主制度并行的非正式制度，恩庇侍从关系是一把“双刃剑”——在特定情况下，它可以成为正式民主制度的补充，一定程度上为贫困的人们解决生活问题，缓释社会压力，发挥积极作用；但在某些情况下，它也会严重削弱正式的民主制度，为国家和社会带来隐患。

当我们回顾菲律宾历史，便不难理解为何一个早早便确立了民主制度的国家仍然出现了类似“家族王朝”的统治现象。菲律宾是一个有着长久殖民历史的国家，曾先后沦为西班牙和美国的殖民地。

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入侵之前，菲律宾土著居民依托群岛的便利条件和天然地理屏障，在不同地区形成了以家族为中心的“巴郎盖”社会。在这些社会之中，逐渐形成了以效忠服务于“达图” （类似于部落首领）个人为核心准则的关系。

久而久之，效忠者与被效忠者形成依附关系，即效忠者可以通过为被效忠者提供政治上的支持，来获取被效忠者给予他们的特权和便利条件。这也就是最早的被庇护者与庇护者的关系，是菲律宾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的早期表现形式。

在殖民时期，西班牙和美国殖民者对菲律宾国民都施以“间接统治”的殖民手段，即依赖菲律宾上层社会特殊的权贵家族维持殖民统治。当西班牙殖民者来到菲律宾开始实行“间接统治”之后，殖民者与“达图”们产生直接联系：支持、庇护“达图”们以及他们的后代成为最早的地方行政首脑，使他们从小小的部落首领升为镇长、市长等。

这样一来，菲律宾原本的最高“行政首脑”——“达图”们相当于成为了西班牙殖民活动的直接受益者，其抵抗情绪不灭自消了。这种极易导致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产生隔阂的不合理殖民手段，也因此被沿用下去。

接过西班牙的“火炬”，美国殖民者踏着铁蹄走上这片土地，为它带来了议会、选举等散发着“民主光辉”的制度。然而，美国殖民者轻中央权威重地方自治，还未建立起完善的现代官僚体制就急于引入国会等现代制度。

经过长期发展的菲律宾地方家族势力已然根深蒂固，地方政治家族分裂割据、各自为政，国家难以通过恩庇侍从关系实现对全社会的有效控制，而原本的政治家族成员在国会中占据大多数的席位，实际上控制着选举权，这些上层家族就这样转变为新的政治家族，继续垄断菲律宾政坛，民主制度根本无法在菲律宾发挥真正作用。这一状况直到1935年菲律宾获得独立也没有得到改变。

更为广泛的选举制度被引入菲律宾后，普通民众也开始加入选举的行列，菲律宾的政治制度似乎终于有望代表真正的民意了。其实不然，由于菲律宾地理位置的关键性和特殊性，在过去几个世纪中，它一直饱受殖民战争和疾病的交替侵扰，多数民众无法拥有安定的生活，更别说接受教育了。

在这样一个民众普遍缺乏主见的国家，实行有效的选举无疑是空想：选民们只会根据竞选者与自己关系的密切程度或他们承诺的好处决定选票。这样一来，地方政治家族的政治精英们便通过“选举”合法化了自己与选民之间的依附关系，进一步垄断了权力和社会资源。

在菲律宾这种“家族色彩”浓厚的政治环境中，恩庇侍从关系无法积极作用于社会。这是因为菲律宾国内的主要政治家族都依托于某些特定区域存在，无法最大限度地吸纳不同地域、不同背景、不同社会属性的被庇护者，不具备包容性和广泛性。

即便某些时候，不同地区的政治家族会为了选举利益联合起来，但“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这种广泛的庇护并不稳定持久。综上看来，“局限性”与“易变性”共同作用于菲律宾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为菲律宾民主制度带来了极大的变数。

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对菲律宾政坛长达几个世纪的“支配”，导致菲律宾政坛陷入腐败、效率低下的泥淖之中，民主选举也成为了比拼家族关系网大小和实力的政治闹剧。在这样的选举制度之下，中央和地方皆出现了汲汲营营甚至自相残杀的丑剧。

在中央，政治威胁、讹诈和舞弊的行为时有发生，政治家族运用这些不正当手段进行激烈竞争。哪怕真有总统曾经立志消除腐败等乱象，他也必须要依靠自己的家族势力才能开展选举动员，获得选举胜利。而在当选或离任后，这些总统往往也会深陷选举舞弊和选举腐败的丑闻之中。如此恶性循环，无一幸免。

在地方，为选举一事爆发暴力冲突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3G政治（私人武装Guns 、金钱Gold和刺客Goons）也早已出现。盘踞于地方的主要政治家族不仅已经构建了以自己为核心的、利益交织相互庇护的关系网；同时，他们还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为了选举胜利，武装冲突、暗杀行动等流血事件时有发生，为菲律宾的民主制度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暗纱”。

菲律宾的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不仅削弱、玷污着正式民主制度，还对社会的公平和稳定造成了极为消极的影响。

地方政治家虽然会为了获得更多的政治支持而向社会发放更多的教育、医疗和基础设施资源、进行更多的公共支出投入，但实际上，当地方政治家上任后，持续增加的公共服务投入也会因为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带来的腐败、舞弊被层层盘剥，真正作用于社会的微乎其微，甚至还会加剧某些地区的贫困。

同时，如滚雪球一般发展壮大的地方家族势力和群岛松散零落的地理特征，使一些家族容易割据一方，形成与中央对抗的局面，威胁着国家的和平统一和友爱团结。

综上所述，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是菲律宾民主制度遭到践踏、社会稳定备受挑战的祸根，外部强加的民主不仅行之无效，甚至会为虎傅翼，使争权夺利、罔顾民生的行为更加猖獗。

自菲律宾独立以来，菲律宾的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不断地挖空、削弱菲律宾本就脆弱的民主制度，使如今的民主制度成为了一颗另类的“糖衣炮弹”：徒有民主的漂亮空壳，内质却是随时可能爆炸的贪污腐败、贪赃枉法。

回到如今，杜特尔特宣布任期届满后即退出政坛这则消息看似可喜，这个以“反精英、反建制、政治局外人”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因极力倡议民粹主义而被戏称为“菲律宾特朗普”的杜特尔特仿佛成为了以身作则杜绝家族政治垄断的“革命”先驱。

但擦亮双眼，我们不难发现杜特尔特非但不是出身草根，还有极其雄厚的家族势力背景；而他的女儿莎拉还有着与他本人极其相似的政治经历，这都为菲律宾民主的前途画上了一个问号。

西邻我国南海、东邻太平洋，菲律宾的国内局势不再仅仅关乎其本国前途命运，更与亚太地区的和平前景息息相关，因此我们也希望菲律宾政治清明、百姓富足。

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在菲律宾已有几百年的演化历史，各大家族在各个地区的真正实力深不可测，短时间内被彻底革除显然不甚现实。

明年，不论是对华友好的杜特尔特之女莎拉当选，或是还未上任已把拳头挥向中国的拳王帕奎奥走马上任，我们都盼望着，这位总统能带领菲律宾人民着眼于国内不可忽视的矛盾，在适合国情的基础上多做有益于菲律宾人民和菲律宾发展的事，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修复“东方民主橱窗”上的斑驳裂纹，让摇摇欲坠的它重新焕发出当年的光彩。

参考文献：

林丹阳. 民主制度之 “踵”: 家族式恩庇侍从关系与菲律宾政治[J]. 东南亚研究, 2018, (5):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