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最后倔强：如何运用好英国的困局

英国脱欧名场面：梅边念告别演说边哭

核心难题，就是关于北爱尔兰的市场、贸易、关税地位。

北爱属于爱尔兰岛的一部分，却又是英国领土。

因此，英国人认为北爱再怎么样自治或者闹分裂，也应该执行英国国内市场的法律法规，所以脱欧之后英欧之间的海关和边检线应该设在北爱和爱尔兰之间。

也就是下面这么划：

设计对白纯属搞笑，如有雷同绝非巧合

没错，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时北爱人民有55.78%要求留在欧盟，最后却还是被迫跟着脱欧，早就已经一肚子火了，现在一碰就炸，说什么也不愿再在经济问题上让步。

于是这个问题就难倒了唐宁街10号一众官员。

为什么北爱尔兰人民有这个不让步的权力？

因为1998年的时候，被爱尔兰共和军搞出严重阴影的英国政府，跟爱尔兰政府在北爱首府贝尔法斯特签订了《贝尔法斯特协议》，约定北爱尔兰人不再发动恐袭，同时英国也把北爱事务的最终决定权还给北爱人民。

1998年4月10日：《阿尔斯特终于和平了》

英国人坚持把北爱尔兰称为阿尔斯特地区

2019年的夏秋之际，在磨刀声中面前，约翰逊政府痛苦地回忆起上世纪后半叶英国人在北爱炸弹下提心吊胆的日子，于是经过一番挣扎，还是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含泪答应了北爱留在欧盟单一市场、执行欧盟法律法规，日后北爱尔兰和爱尔兰之间不设边检，而把边检设在和英国本土之间。

也就是下面这么划：

每四年对协定进行一次投票，看是否有机会转回英国国内市场。

当然，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问题解决后，英国和欧盟之间总算扫清障碍。

2020年12月8日，双方就履行英国脱欧协议达成原则一致，英国承诺将撤销《内部市场法案》中的争议条款。

12月24日，双方赶在年底的脱欧过渡期结束的最后时刻，就包括贸易、商品、服务、捕捞权、交通、能源、司法等领域在内的一系列合作关系达成协议。

英国避免了最粗暴的无协议脱欧方式，和欧盟从此一别两宽。

为什么是埋下祸根呢？

就因为这样的安排实在很麻烦，欧盟严格的边检让英国本岛商品和服务进入北爱尔兰十分复杂，极其影响经济流通效率，更严重的是，还经常搞得供应链说崩就崩。

举个例子，英国卡车司机要过爱尔兰海，必须填写80多项数据，光表格就将近十张纸，加上公职人员佛系的工作文化，在口岸堵个几天是家常便饭。

这不是集装箱码头，而是边检站的排队景象

总而言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他们要求英国政府务必想办法解决。

到今年，约翰逊终于下定决心，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出撕毁协议的大戏。

而让他产生强烈危机感的，就是一个重大变局：

上个月，强烈坚持北爱尔兰脱离英国、回归爱尔兰的新芬党，在北爱尔兰议会选举中击败亲英的民主统一党，获得多数席位，首次成为议会第一大党。

这下子，约翰逊就丝毫不敢再怠慢了，否则英国在自己任内完全解体将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不想像他曾祖父阿里·凯末尔·贝——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最后一任内政部长——一样，再亲手送走一个帝国。

这才是我们要看到的问题本质。

而且，这也不是约翰逊一个人的事，而是英国政府的共识。

比如英国副首相、司法大臣兼大法官拉布就说，对英国来说修改《北爱尔兰议定书》已是迫在眉睫的任务，因为议定书问题正在危及北爱尔兰的稳定。

大家看，连法官都想着撕毁已经成为国际法的协议，可以看出这个问题有多紧迫。

具体到通关问题，约翰逊政府想出的办法有三条：

1、要求欧盟大幅减少通关的繁文缛节；

2、加设绿色通道，如果这个商品以北爱尔兰为最终目的地，则走绿色通道，快速通关；

3、针对不同类型产品制定不同的通关政策。

客观地讲，这些也确实是英国政府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另外，约翰逊政府还提出三个要求：

4、建立新的双重监管制度，确保北爱尔兰的企业同时满足英国或欧盟标准；

5、取消欧洲法院在监督交易中的作用，转而采用另一种“争议解决程序”；

6、英国政府保留设定北爱尔兰的增值税税率的更多自由。

但欧盟的态度是，第1、4条可以谈，其余免谈。

美国：美国和这事没有直接关系，但毕竟是英国最倚重的力量，上个月英国放风要毁约的时候，约翰逊第一时间就派了康纳·伯恩斯（不是美国驻华大使伯恩斯）作为特使前往华盛顿争取。

没想到美国直接公开反对，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美国人的反对显然没有起到震慑作用，因为上面说了，英国是真的不敢再在北爱问题上退让了。

和欧盟在欧洲法院打官司，英国人是不敢奢望自己能赢的。

北爱尔兰：这是核心当事人，目前北爱的民族派（主张回归爱尔兰）政党如新芬党（SF）、社会民主工党（SDLP）等坚持英国政府应该保留和欧盟的约定，偏中间的联盟党（APNI）和绿党也倾向于支持保留；而统一派（主张留在英国）政党如民主统一党（DUP）、阿尔斯特统一党（UUP）、传统工会之声（TUV）等则大体主张撕毁约定。

上面我们也说了，目前民族派掌握了议会多数，声势要比统一派大很多。

但没办法，英国现在手上唯一的牌就是这些统一派政党。

为了说服民族派政党，英国政府说如果这次协定能重新修改，就将劝说统一派参与由民族派主导的新一届北爱联合政府——

根据《贝尔法斯特协议》制定的权力分享规则，北爱联合政府设正副首席部长各一个，统一派和民族派必须各占一个，第一大党做正部长，第二大党做副部长，两者权力相等，而且必须同时在职或离职。

现在统一派就是用这个规则来抵制胜选的新芬党，让新政府迟迟无法组建。

英国政府说，新芬党只要同意修改协定书，它就劝民主统一党放弃抵制。

虽说这是一张牌，但确实不算是什么大牌，毕竟组不组政府对民族派来说优先级是低于脱英总体路线的。

爱尔兰：作为利益攸关方，爱尔兰政府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强烈要求维持现在的状态，反对重新修改。

苏格兰：本来这事和苏格兰没有直接关系，但苏格兰人一看英国政府要撕毁跟欧盟的协议，马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准备推翻一代人之内不搞独立公投的说法，放话要在明年马上再搞一次独立公投。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没有人比英国政府更能体会。

《华盛顿邮报》

甚至可以说是赌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这就是我们说要看到的第一个本质，英国政府正准备破釜沉舟，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上面说的，英国已经退无可退。

大家应该有想一个问题：

美国为什么要反对英国撕毁《北爱协定书》？

原因是，它担心英国会以此为开端，打起《贝尔法斯特协议》的主意。

那它为什么要维护《贝尔法斯特协议》？

因为这是当年美国政府对英国软硬兼施，才迫使英国接受的。

它为什么要迫使英国接受？

这就到了问题的最本质一层：

因为着眼于美国国内4000多万爱尔兰裔的选票。

这个本质需求决定了美国政府，尤其是民主党政府，不可能在北爱问题上照顾英国的感受。

也就是说，英美在这个问题上的矛盾是无解的。

美国介入北爱事务的起点，普遍认为始于1977年民主党的卡特政府时期。

当时的背景是北爱双方暴力事件频发，大量无辜民众死于争斗。

这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1972年1月30的“血腥星期日”，那天北爱爆发反对英国政府任意拘押制度的游行，前往控场的英国伞兵团开枪射杀了13名无辜平民，其中7名是青少年。事后，英国官方还将罪名推给活动组织者，宣布军队的行为无罪。

作为报复，北爱尔兰忠于英国的势力也开始行动，比如臭名昭著的”尚基尔屠夫（Shankill Butchers）在1975-1982年期间，就在贝尔法斯特的香基尔路残酷折磨并杀害了信奉或疑似信奉天主教而非英国国教的23名无辜居民。

这种情况让美国的爱尔兰裔选民非常不满，因此老卡声明主要就是指责英国对北爱事务的漠不关心。

但毕竟此时主要矛盾还是对苏，因此美国政府也是说说而已，点到为止。

到了克林顿时期，苏联已经不复存在了，美国政府开始着手整顿内部，英国作为最核心的盟友，自然受到“重点照顾”。

于是，为了迫使英国政府放弃北爱——当然，也可以“善意地理解”为美国是为英国着想，希望英国能尽快甩下历史包袱——克林顿亲自上阵，向英国政府施压。

看，又是民主党。

1994年，克林顿不顾英国政府反对，坚持授予新芬党主席格里·亚当斯48小时赴美签证，此举标志着美国政府转向全面介入政策。

此后，美国开始从经济上支持北爱分离势力，比如放宽对民族派筹款的限制、成立跨部门委员会以指导对北爱的投资等。

在这种情况下，内忧外患的英国政府已经失去了反制的可能，只能加速妥协，最后签了《贝尔法斯特协议》。

这段心酸的历史，约翰逊不可能不知道。

也因此，当他宣布推动修改《北爱尔兰协定书》这一刻起，必然做好了对抗美国压力的心理准备。

这对于我们而言，就是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就是迫使英国政府放弃不切实际的对华政策冒险冲动、加速推进中英贸易协定的契机。

中英贸易协定是英国政府主动提出的，而且是早在2016年脱欧公投之后就提出，当时包括还是外交大臣的约翰逊在内的英国政府高层都明确表态欢迎。

因为英国政府脱欧之后的“全球英国”构想，核心支柱就是经济上必须摆脱对欧盟的巨大依赖性，而要做到这一点，最佳途径当然不是减少对欧贸易，而是主动寻求增长最快的其他区域，搭上增长的快车。

为此，英国政府制定了包括积极推进各类自贸协定、参与并推动WTO改革、完善多边贸易规则、构建国际服务贸易自由化环境、制定数字贸易规则等在内的一系列经济政策。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积极推进各类自贸协定。

然后英国政府看了一圈地球仪，决心主攻亚太地区，于是开始捣鼓。

那么这些年下来，它总共签了几个？

签了不到10个，包括日本、韩国、越南、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几个太平洋岛国（斐济、巴布亚新几内亚、所罗门群岛和萨摩亚）。

这些国家和英国的贸易额加起来总共多少？

大概是1200亿美元。

大致就是英国和中国的贸易水平。

去年，中英双边货物贸易额首次突破1100亿美元，中国成为英国第三大贸易伙伴和第一大货物进口来源国。

也就是说，如果英国能搞定中英自贸协定，相当于一举将这么多年来的经济全球化成果翻一番。

关键是，中国的增长率和增长潜力还是其他上述国家加起来都完全无法比拟的。

这就是为什么从去年开始，英国政府开始频繁放风希望能重启谈判的原因。

那为什么说中英自贸协定谈判是重启呢？

因为英国脱欧之后，中英关系还持续了一小段“黄金时代”，从那个时候起这个谈判就开始推进。

2016年6月脱欧，7月启动谈判

现在，猜猜又是谁最先意识到这个错误的？

为什么他说要重启谈判就重启，让他难受下去不行吗？

这种情绪可以理解，毕竟约翰逊政府确实做了很多让我们不齿的事情，属于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从理性角度看待，现在如果能谈成至少有四个好处：

一、就中英关系而言，可以迫使英国政府放弃部分不切实际的幻想，改正部分损人不利己的决策。

比如要求英国以后在涉港涉疆涉海问题上必须恪守本分、不得越线，还比如关于放宽中国企业参与英国5G基础设施建设的限制等。

二、就协议本身而言，可以谈出更理想的条件；

举个例子，可以促使英国尽快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MES），这对后续我们和其他西方主要国家签自贸协定有很大的帮助。

三、可以侧面推动中欧双边投资协定；

欧盟作为一个行为主体现在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其议会就悍然“冻结”了好不容易谈成的中欧投资协定。这种情况要整体着手有难度，只能通过其内部主要国家来逐步改变目前氛围，中英自贸协定将切实提高这些国家的紧迫感，进而达到撬动欧盟的效果。

四、有利于遏制英国反华喧嚣。

中英自贸协定谈判重启，将和美国在此次问题上拿英美自贸协定做威胁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有利于让英国人冷静下来，看看谁才是英国真正的威胁。

当然，中英贸易协定本身还有诸多双赢的地方，比如提高双方在全球的规则主导力和竞争力等，但今天主要讲的现在重启的好处，这些就不做展开。

至于这样会不会影响我们和北爱地区的关系，这个问题大家也不用担心，因为中国与北爱关系长期友好，这些年长期战略合作全面深入发展，各领域各层级交流也很密切。

另外，中英自贸协定本身也并不改变中国和北爱双方交往的领域和因素，甚至本身对促进北爱对华贸易也是有利的，因此不会产生负面的作用。

综上所述，目前的时机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应当利用好这个战术机会。

最后，我们再来分享一个关于英国的小故事：

1952年4月3日，正值美国严厉推行对华“封锁禁运”之际，首届国际经济会议在莫斯科召开。

当时以让出世界老大位置的英国政府，不仅顶住美国压力批准英国代表团参会，还暗示代表团应主动找到中国代表团协商双边贸易业务。

于是会议首日，英国代表团就来找我们谈，提出用他们的纺织品、金属和化学品来换我们的煤炭、蛋制品、猪鬃、猪肠衣、黄豆和植物油等。

这些都是美国人严格管控的物资。

此行之前，我们的代表团已经得到周总理的明确指示：

“参加这样的国际经济会议机会难得，不能放弃。在那里，同外国代表团交往的面要宽一些，争取打开我们同西方国家贸易往来的局面”。

因此，代表团给予英国人积极回应。

就这样，中英双方顺利签订《中英贸易协议》，约定双方各实现价值1000万英镑的商品贸易，其中第一批售货合同价值350万英镑。

签订之前，英国代表团把最后的清单提交给英国政府，英国政府召开内阁会议，给出如下答复：

“英国早就准备与中国进行上述商品的贸易，必要的话，可以通过香港或上海的英国商人签订贸易协定。如果中国急需与英国贸易，英国政府也愿意通过官方渠道( 驻华临时代办) 与中国达成贸易协定”。

没错，英国已于1950年1月6日成为第一个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西方大国，所以有驻华官方渠道。

现在，他们还将成为第一个打破美国对华封锁禁运政策的西方大国。

这个贸易协议的签订，为大会投下一颗震撼弹，不仅社会主义国家十分兴奋，法国、西德、比利时、荷兰等资本主义阵营国家也十分激动，争相效仿英国的举动。

最终，在这次会议上中国拿到了总价值达2亿美元的巨额贸易协议，还与日本工商界代表签订了总价值达6000万英镑的贸易协议，狠狠打击了美国的嚣张气焰。

这就是英国，具有高度现实主义精神的英国。

七十年过去，如今英国的声势和彼时已无法相提并论，而中国和英国的实力地位也已经天翻地覆，但这个事情我们一直记到了今天。

如果说这个事情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那么最大的一个道理，无疑就是：

英国这个国家，利用好了还是很不错的力量的。

尤其是对“伤害”美国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