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哨站｜从骆驼贩子到割据军阀 “苏丹小吕布”为何再挑战端？

4月15日苏丹突然发生内乱，作为苏丹武装力量两个主要分支的苏丹武装部队和苏丹“快速支援部队”（RSF）在苏丹首都喀土穆大打出手。短短数天时间，冲突急速蔓延到苏丹全国。

这边“快速支援部队”占领苏丹麦罗埃空军基地、抢夺了苏丹武装部队一批战斗机、甚至连驻扎在当地正在和苏丹空军联演的埃及空军都成了“快速支援部队”的俘虏

那边苏丹武装部队宣布将“快速支援部队”的头头脑脑们“包围在了苏丹总统府”，不日即将戡乱成功，两边的信息污染持续到18号，终于以“快速支援部队”单方面宣布“临时停火24小时”暂告一段落，而这种毫无约束的“临时停火”是否有意义、苏丹未来的局势将走向何方，目前依然是一片模糊。

在苏丹内乱中，“快速支援部队”的领导人、素有苏丹“小吕布”之称的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赫梅蒂”（又译“哈米蒂”）将军，意外地成为了风暴中心的焦点，人们不禁要问，一个半路出家的贝都因人山羊和骆驼贩子，究竟是怎样在苏丹国内搅动如此惊天动地的风云的？

根据历史经验，一旦政府军不顶用，那自然而然的办法就是授权给当地人大办团练。凑巧，当时的苏丹老总统巴希尔刚想睡觉，就有人来递枕头，这不达尔富尔地区原本农牧矛盾就非常尖锐，黑人有自己的农民军，阿拉伯牧民同样有自己的武装，这部分人被称为“坚戈维德”（又叫“金戈维德”，Janjawid），阿拉伯语的含义是指骑着马或者骆驼、手里拿着机关枪、游手好闲的阿拉伯牧民，于是巴希尔下令武装“坚戈维德”，放手让他们和黑人农民军作战。

就在这当儿，“哈米蒂”作为一个山羊和骆驼商，看到了机会，迅速在自己的家乡——西达尔富尔地区拉起了一股民兵团练，开始和黑人农民军作战。达尔富尔这种地方堪称真正的“自由之地，勇者之乡”。不管是土匪，强盗，商人还是阿訇，基本上有枪就是草头王，谁最好勇斗狠谁就能当大哥。毫无疑问“哈米蒂”虽然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据说“哈米蒂”的外号就得自于他的脸型），但显然是达尔富尔“坚戈维德”中最为凶狠残暴的一个，据说在当地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无恶不作，最终“哈米蒂”傲视群雄，成为了达尔富尔“坚戈维德”民兵的老大，尽管他对苏丹政府并不忠诚，一度游走在叛乱边缘，但最终在当地成功弹压了两股黑人农民军势力，苏丹总统巴希尔一看大喜过望，哎哟呵，这小骆驼贩子不错，忠心可鉴勇气可嘉，干脆直接收编到我麾下帮我干脏活好了！

2013年，残酷的达尔富尔战争暂告一段落，“哈米蒂”也迎来了自己的阶层跃升，从达尔富尔的贝都因骆驼贩子拿到了苏丹“公务员”编制，“坚戈维德”民兵变成了直属于巴希尔总统的“快速支援部队”（Rapid Support Forces），“哈米蒂”成为这支部队的首任、也是任职至今的领导人，并宣誓“忠于苏丹的爱国价值观”。不知道当时的苏丹老总统巴希尔现在再看“哈米蒂”时，有没有董卓看吕布、张守珪看安禄山的感觉。

毫无疑问，作为苏丹西部最大的军阀，“哈米蒂”麾下的部队不能光靠吃土喝风过活，必然有自己的暗门生意。根据西方媒体报道，“哈米蒂”的主要资金来源主要是苏丹西部、达尔富尔地区的金矿。

“快速支援部队”以金矿起家，摇身一变成为了苏丹国内最大的黄金交易商，同时以黄金产业作为核心，运输物流、汽车销售等附加产业干的风生水起。当然了，还有些生意就不能多说了，比如向中东和北非冲突地区提供“快速反应部队”雇佣兵，有消息说在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内战中，作为利比亚国民军一方的哈夫塔尔将军就得到了大批“快速支援部队”雇佣兵的支持，而沙特干涉也门的战争中，也有苏丹“快速支援部队”民兵的暗影，此外还有西方媒体指出，“哈米蒂”的快速支援部队还涉嫌组织走私偷渡、人口贩卖等，可谓是黑白两道通吃、文体两开花了属于是。

就在“哈米蒂”拿到了苏丹政府编制、各种黑白生意蒸蒸日上、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的时候，苏丹国内出事了。

2018年开始，苏丹人对经济下行、生活水平下降的现状实在绷不住了，对于长达三十余年的老总统巴希尔，更是横竖看不顺眼，国内各种游行示威此起彼伏。面对有意站在一边等着看巴希尔笑话的苏丹武装部队，老总统想起了“快速支援部队”这支在达尔富尔战争中行事狠辣、下手极黑的部落武装，于是开始越来越多地使用“快速支援部队”弹压各路造反派。

面对此情此景，“哈米蒂”也乐得其成，毕竟有什么比扩大自身权力更爽的事情呢！于是，面对反对巴希尔的示威人群，“哈米蒂”麾下的“快速支援部队”如同疯狗，在全国各地对抗议民众开枪，苏丹国内局势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苏丹军方出手了，2019年4月11日，苏丹副总统、国防部长伊本·奥夫将军发表电视讲话，宣布从即日起，苏丹军方立即接管苏丹总统府的一切权力，苏丹军队决定“推翻这个无能的政权”，巴希尔总统被软禁。次日，苏丹陆军参谋长阿卜杜勒·法塔赫·布尔汉将军又反手勒令奥夫将军“下野”，成立过渡性质的苏丹主权委员会，自任主权委员会主席。

这时候被巴希尔总统寄予厚望、堪称旧政权忠犬的“快速支援部队”在干吗？很显然，“哈米蒂”一看情况不妙，军方在最后时刻一转攻势，当即跳反，抛弃了已经成为孤家寡人的巴希尔总统，就在巴希尔总统黯然离开共和国宫、前往软禁地的同时，苏丹“小吕布”“哈米蒂”正在和军方推杯换盏，庆祝政变成功。面对这位苏丹最大、最有实力的军阀头目，苏丹武装部队也不敢怠慢，将主权委员会的重要位置让给了这位“哈米蒂”，此时的“哈米蒂”可谓尽显吕布本色了。

巴希尔总统下台后，苏丹国内形成了“三分天下”的格局：在政变中拔得头筹的、以布尔汉将军为首的苏丹武装部队，在苏丹国内势力较强、黑历史一堆没什么底线的、“哈米蒂”领导的“快速支援部队”，剩下的则是苏丹国内的一票文人组成的反对派，到了瓜分果实的时候，各派矛盾很快凸显出来了。苏丹反对派要求苏丹军方结束为期三个月的军事戒严，立即“还政于民”，苏丹军方想的是老爷我凭本事推翻的政权、凭什么要让给你，“哈米蒂”则在一边阴笑着磨刀子，看着苏丹军方和苏丹反对派来回撕扯。

2019年6月，就在苏丹军方和反对派关系一触即发的当口，“快速支援部队”终于“快速”了一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喀土穆对反对派召集起来的示威者开枪，据说当场打死100多人，这一事件被称为“喀土穆大屠杀事件”。

事发后，掌握苏丹实际权力的苏丹军方迅速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而苏丹反对派也陷入了手里没有枪杆子、无法进行有效反击的境地，反而是对民众开枪的“快速支援部队”成为了两方争相争取的对象，客观上起到了给陷入僵局的军方和反对派“解套”的作用。

最后在埃塞俄比亚的调解下，三方瓜分了苏丹的国家权力，布尔汉将军任主权委员会主席、“哈米蒂”任主权委员会副主席、反对派推举哈姆多克任苏丹临时政府总理，准备在三年时间内从军方执政的主权委员会过渡到文官政府阶段。

矛盾暂告一段落，但并未解决。以哈姆多克为代表的文官反对派一直在要求加快政府的过渡进程，尽快完成“还政于民”。

布尔汉和“哈米蒂”瞅着这位经济官员出身的哈姆多克就纳闷了：你有几个师？看来有必要给你一点小小的苏丹震撼。

于是2020年3月，有人对哈姆多克的座车投掷炸弹，2021年9月，苏丹一名装甲部队少将带着40多个属下，开着坦克就往总理府里冲，所幸没有酿成惨案。面对军方的威胁，哈姆多克倒是不为所动，认为这一系列未遂的政变背后都有军方和“快速支援部队”在操纵，同时对外界一再表示，要求加快苏丹政权的过渡进程，布尔汉和“哈米蒂”一看，这老小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光警告看来没什么用处，行，你丫给我等着。

2021年10月25日，苏丹武装部队突然包围了哈姆多克等多位苏丹临时政府高官的住所，哈姆多克被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软禁起来，闻讯上街示威的苏丹民众则遭到了“快速反应部队”的铁拳。虽然后来在阿盟的斡旋下，哈姆多克过了一阵又被放了出来，且官复原职，但实际权力掌握在了苏丹武装部队参谋长布尔汉将军、还有作为苏丹主权委员会副主席“哈米蒂”手中。确切来说，布尔汉和“哈米蒂”两人凭借手里的枪杆子重新瓜分了苏丹的政治版图。苏丹反对派尽管没有被拖出去突突，但在之后的苏丹政府版图内，已经没有了反对派的位置，苏丹在赶走了巴希尔总统后，变成了两位相爱相杀军头的“双雄会”。

三巨头变成了双雄会，看来苏丹可以消停一会了？才怪，此时无论是布尔汉将军还是“哈米蒂”，想的都是怎样把对方搞倒以实现大权独揽。

两方都是军头，怎样削弱对方的军队自然成为了关注的焦点。“哈米蒂”的想法是维持现有的军事权力格局，也就是苏丹军队归布尔汉将军指挥，“快速支援部队”依旧归“哈米蒂”将军指挥，也就是个人顾个人。布尔汉将军的想法则是所有的武装部队全部打乱重新整编，包括“快速支援部队”也要打散纳入苏丹武装部队战斗序列。事实上就是把“哈米蒂”的军权收回来、由苏丹旧军部势力接管，如果布尔汉将军的想法能变成现实，毫无疑问“哈米蒂”就变成了孤家寡人。

双方一直掰扯到2022年12月，终于在外部调解下签署了一份国家武装力量统一协议，在原则上规定了无论是苏丹政府军、还是“快速支援部队”，最终都要进行整编并纳入苏丹武装部队统一领导，但在具体的整编时限上，各方分歧巨大：布尔汉将军认为这份协议达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强烈要求立即着手整编、整编进度越快越好、生怕夜长梦多，毕竟整编个部队嘛，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军人快刀斩乱麻，两年时间什么事都能搞定了；“哈米蒂”就不乐意了，整编部队嘛，我这手底下七八十来万人，拖家带口的哪有那么简单，你说两年时间那明显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不行，我认为必须在十年时间里才能完成整编。

两方还在扯皮，“哈米蒂”已经开始行动了，首先是继续扩充“快速支援部队”。而根据军方的协议，在部队整编开始之前，苏丹武装部队和“快速支援部队”都不继续扩军，双方各自进行实力统计，以作为部队整编的依据，因此苏丹武装部队要求“哈米蒂”停止扩军。“哈米蒂”装作没听见，也不停止动员。其次是开始从自己的基本盘达尔富尔地区向苏丹中部、北部运输部队，大批“快速支援部队”向喀土穆和苏丹北部的麦罗维空军基地开进。

由于近期苏丹空军正在和埃及空军在该空军基地演习，苏丹国内盛传说是苏丹军方抱上了埃及人的大腿，决定借助埃及势力来北方州铲除“快速支援部队”，对于这一眼中钉，“快速支援部队”显然是欲除之而后快，此外在苏丹港等地，“快速支援部队”也做了相应部署。

面对“哈米蒂”的行动，苏丹武装部队不甘示弱，首先宣布停止就部队整编问题和“快速支援部队”协商，其次布尔汉将军出来发狠话，表示无论你是什么武装部队，必须听从将来的苏丹政府统一领导，这显然触碰到了“哈米蒂”的逆鳞，这个时候，无论是苏丹武装部队还是“快速支援部队”都是不得不打了，4月15日开始的苏丹内乱，就是在这一背景下打响的。

尽管目前“哈米蒂”单方面宣布24小时停火，但毫无疑问，以“哈米蒂”这位苏丹“小吕布”的德行，在苏丹国内纵横捭阖的十多年间，有太多反复横跳、背信弃义的黑历史，说其人是三姓家奴也不为过。此次“哈米蒂”挑起苏丹内乱，也有可能是想以战迫和、逼迫苏丹武装部队答应对其有利的谈判条件。毕竟，以“快速支援部队”号称高达十余万、且不乏经历过战争的老兵的实力，苏丹武装部队想要快速把它们歼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双方接火仅仅三四天，苏丹武装部队就有多辆坦克和装甲车被只有皮卡车和轻武器的“快速支援部队”击毁、甚至连停在麦罗埃空军基地里的多架FTC-2000G战斗机都被“快速支援部队”缴获就是明证。

如果形势不利，“哈米蒂”还可以退回自己的基本盘达尔富尔地区，让苏丹继南北对峙的格局后、再呈现出东西对峙的格局，让原本作为非洲大国的苏丹彻底变成一地碎渣，这种可怕后果是苏丹军方所不能接受的，也是“哈米蒂”试图以武力谋求更大利益的底气。

但不管这位苏丹“小吕布”此次再度跳反能不能成，苏丹从2019年巴希尔总统被推翻至今，始终没有得到平静，多少还是说明了一些问题：这个国家内部没什么政治共识，也没什么成熟的政治秩序可言。各派有分歧一般以物理服人，武装力量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高到不正常，军人干政乃至军队政变堪称家常便饭。

达尔富尔问题尽管已经偃旗息鼓，但是苏丹国内的各民族问题并未得到彻底的解决。譬如苏丹东部的努比亚人和西部的贝都因人，还有作为主体民族的阿拉伯人和作为少数民族的黑人。这些因素互相交织，使苏丹国内即使推翻了巴希尔政权，也依然是一团乱麻，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些问题也未必能够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作为在苏丹有高达100多家中资企业、2000多中国员工和更多的中国商人、毫无疑问有一定经济利益的我国来说，面对快要打成“中原大战”的苏丹，如何维护国家利益、保护侨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应该要着重关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