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俄比亚南方州,为何要公投?

本文转载自:海国图智研究院(ID:intellisia)

作者:于明弘、黄天驰

埃塞俄比亚是一个多语言、多族裔、多文化的国家,如何推动族裔融合是摆在历届政府面前的难题。2023年2月6日,埃塞国家选举委员会(NEBE)宣布,该国南部南方各族州(SNNP,以下简称南方州)的六个地区和五个特区开始举行独立建州的全民公投,有超过300万人登记并参加了此次公投。然而,这已经不是南方州的第一次公投,南方州的锡达莫地区和西南地区早在早在2019年和2021年已经分别进行了两次正式公投并获得了更大的自治权。对此,本文将具体探究南方州三次公投的背景、过程、结果以及潜在影响。
 

一、公投背景

自联邦制确定以来,埃塞南方州的各个民族便不断要求联邦政府给予更大的自治权,包括建立本民族占主导地位的地方州(Region)、区域(Zone)、特别县(Special Woreda)等。究其原因,这一实践有着完备的法律依据、深刻的历史根源以及迫切的现实因素。

埃塞俄比亚南方州,为何要公投?

南方州的位置

图源:ResearchGate

首先,埃塞宪法赋予了南方州各民族进行独立公投的权利。根据于1995年8月生效的《埃塞俄比亚联邦民主共和国宪法》,埃塞为联邦制国家,各个民族平等自治且享有民族自决和分离权。埃塞宪法第四十七条规定为埃塞各个民族通过公投来组建地方州提供了具体程序,包括:1)要求独立建州的民族需要以书面形式向州议会(State Council)提交申请并得到州议会中三分之二的多数的支持;2)收到申请的州议会需要在一年之内在提出申请的民族中举行独立公投;3)独立的要求需要在公投中获得绝大多数人的支持;4)州议会向提出要求的民族转移权力;5)通过全民公投创建的新地方州无需任何申请直接成为埃塞国家的成员。在这一规定下,南方州的多个民族,尤其是该州人口数量占比较高的民族长期以来一直希望获得更高的自治地位。例如锡达莫人作为南方州中人口最多的民族,同时也是埃塞第五大的民族,一直希望能够建立自己的地方州。鉴于埃塞人口排名前四的奥罗莫族、阿姆哈拉族、索马里族、提格雷族均建立了本民族人占主导地位的自治州,甚至连人口少于自己的阿法尔族和哈拉里族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成立了各自民族主导的地方州,这引起了锡达莫族的严重不满。

其次,南方州的公投有着深刻的历史根源,具体是埃塞早期的地方划分存在不严谨性。根据1995年宪法,埃塞当时约5000万的人口在族裔的基础上被划分为9个自治州,具体包括提格雷州、阿法尔州、阿姆哈拉州、奥罗米亚州、索马里州、本尚古勒-古马兹州、南方各族州、甘贝拉州和哈勒尔州。然而,这9个地区中只有前5个州为单一族裔州,其余4个均为多族裔的地方州。这一划分方式为随后南方州各民族的不满埋下伏笔。据南方州官方统计,作为埃塞民族成分最为多元的地区,南方州境内有着超过56个本土民族身份,其中人口最多的锡达莫族、古拉格族、沃莱塔族、哈迪耶族、加莫族等均提出过或正在提出公投的要求。

 

再次,现任总理阿比·艾哈迈德(Abiy Ahmed Ali)的政治改革为南方州各民族的公投打开了机会之窗。自2018年4月就任总理以来,阿比在国内迅速启动了大量的改革举措,包括推动落实1995年联邦宪法中对各民族权利的具体规定。为推动国内各民族的大和解,阿比上台以来已经举行多次全国性对话并数次前往少数民族集聚的南部地区与当地领导人进行会谈。2021年10月,阿比在进行连任宣誓时表示将进一步推进涵盖了各个阶层的全国性对话来推动国内和解。2021年12月,埃塞全国对话委员会(National Dialogue Commission)成立,其目的是凝聚全国共识和确保国家完整性。该委员会计划在今年5月份召开一次全国性对话,当前正在与社会各界代表进行讨论,并就此次对话的参与者、对话主题、讨论议程等广泛地征集意见。因此,尽管阿比政府的改革进程在其上台仅一年之后便因提各雷冲突和奥罗米亚地区的动荡局势而遭遇挫折,但其在全国范围内启动的和解和改革氛围实际上为各民族实施联邦宪法中规定的各项权益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埃塞俄比亚南方州,为何要公投?

总理阿比·艾哈迈德被授予2019年诺贝尔和平奖

图源:Getty Images

最后,地区发展的不平衡刺激了各民族公投的愿望。21世纪以来,在“民主发展型国家”模式的指导下,埃塞国内生产总值在2015年以前曾一度保持10%以上的高水平增长。然而,经济迅速滕飞的同时地方发展水平差异也在逐渐拉大。据埃塞官方统计数据,南方州土地面积占该国土地面积的百分之十以上,人口数量更是高达全国人口的五分之一(2018年最新数据)。因此,与提各雷州、阿姆哈拉州、奥罗米亚州等地区获得的发展资源相比较,南方州的各民族普遍认为其是没有获得与其自身物质条件相匹配的资源和机会。对此,埃塞联邦院技术委员会一份报告也指出,南方州虽然自然资源丰富、土地辽阔、劳动力充沛,但由于中央政府缺乏明确的经济标准和项目分配机制,该州始终无法实现更好的发展。

二、公投过程与结果

2019年以来,南方州已经举行了三次正式公投,包括2019年的锡达莫地区、2021年的西南地区、以及2023年的11个行政区。其中,前面的两次正式公投均以多数票获得通过,因此产生了两个新地方州;而最近一次的公投则应因为程序问题而被迫在部分地区进行重新投票,其最终结果还有待观察。

锡达莫地区公投是埃塞自1995年联邦宪法颁布以来举行的首次地区性全民公投。2018年7月,锡达莫地区的代表提交了正式的建州宣言。埃塞当局随后批准了这一决定并要求在一年内举行公投。但随后因为投票工作人员招募不足、公投社区名单的迟迟未能确定、公投的法律和行政框架不匹配等原因,锡达莫地区一直推迟到一年之后的2019年11月20日才举行正式公投。2019年11月23日,埃塞全国选举委员会宣布,在共计2277063张有效选票中,有98.5%的选民同意成立锡达莫州。2020年6月18日,锡达莫地区脱离南方州,正式设立锡达莫州。锡达莫地区的公投是对埃塞1995年联邦宪法中关于民族自治权和分离权的首次实践,因此开创了地方民族通过公投建立地方州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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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达莫地区庆祝公投成功的活动

图源:Getty Images

埃塞西南部的公投是对埃塞联邦宪法中就民族自治和分离规定的再次确认。在锡达莫地区公投两年之后,来自埃塞西南部的5个地区和1个特区于2021年9月30日也联合举行了正式公投。10月9日,埃塞全国选举委员会宣布,在1,344,622名完成登记的投票选民中,有超过1,262,679人投了赞成票,即有高达93.9%的当地民众投票赞成建立一个新的地方州。10月30日,埃塞联邦议院批准成立西南埃塞俄比亚人民州(South West Ethiopia Peoples’ Region),自此埃塞的第11个地方州诞生。

南方州11个地区于今年2月初举行的联合公投是对埃塞宪法的又一次实践,最终结果还有待观察。2022年8月,埃塞联邦议会发布声明称收到了南方州6个区和5个特区提交的联合请愿书,要求举行独立公投脱离南方州行政区。2022年10月12日,埃塞全国选举委员会宣布公投将于2023年2月6日举行,并将于2月15日公布公投计票结果。据埃塞全国选举委员会于2月21日公布的初步结果,除了沃莱塔地区存在违规行为外其余地区的多数选民均同意各自民族脱离南方州以组建新的地方州。当前,埃塞全国选举委员会已经决定沃莱塔地区需要重新进行公投投票,具体时间还有待公布。

三、公投的影响

作为东部非洲的“和平之锚”,数次公投表明2019年锡达莫族公投已经形成了初步的示范效应,并正吸引埃塞各个民族在各个层面上的效仿,尤其是那些人口占比相对较多的民族。目前来看,南方州公投引起的连锁反应主要集中在地方和国内,且正处于不断释放的过程中,这为阿比政府带来的多重执政考验。

 

就地方层次来看,部分民族在获得更大的自治权后容易陷入恶性且高度地方化的族群矛盾、边界冲突、资源竞争中。除了上述提及的三次正式公投外,阿比政府自上台以来也已经授予多个民族以不同级别的自治权,例如2018年将孔索特别县提升为孔索地区。对此,来自哈瓦萨的法律专家默哈维·凯贝德(Merhawi Kebede)警告称,锡达莫的自决权具有里程碑意义,但这些举措也增加了身份、边界和资源方面的冲突。另外,考虑到南方各个民族常常交织分布在一起,领土边界不明确,这为行政区的重新划分和后续管理带来挑战。例如,获得自治地位的锡达莫州与邻近的奥罗莫州就边界划分和资源争端等一直冲突不断,二者最近的一次冲突发生在今年三月,并导致至少12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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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份锡达莫州与奥罗莫州交界处的冲突现场

图源:Addis Standard

就国家层面来看,埃塞政治权力下放趋势得到加强,并呈现出高度地方化的特征。自埃塞联邦制确定以来,埃塞国内的多个民族便数次要求联邦政府给予更大的自治权。对此,尽管部分民族确实是出于现实因素而希望获得自治地位,例如希望制定适应本民族发展偏好的发展策略,获得更加平等的联邦政府预算,通过建立就近的政府服务体系来提高政府服务与行政效率等。然而,获取自治权对各个民族而言却只是解决问题的开始,而非问题的解决途径。鉴于多数新组建的地方行政单位往往面临了行政效率低下、贪污腐败、政治精英竞争等难题,其不仅难以履行地方政府的公共服务职能,还常常因为地方政治精英的垄断权力和控制资源的行为而加大了地方与中央的离心趋势。

四、结语

埃塞行政区划的再调整尤其集中在阿比上台以来,但无论是基于地区层面还是国家层面,阿比政府实际上做出了两权相害取其轻的无奈选择。2018年以来,昔日执政联盟埃革阵(EPRDF)在南部地区的权威受地区民族主义运动的挤压逐渐趋于瓦解,而此时任何的军事措施都很可能进一步恶化地区安全局势。因此,尽管同意公投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形成示范效应,但阻止公投却可能导致更大规模的抗议和暴力活动。这不仅会将阿比政府置于“南北两线作战”困境中,并可能进一步威胁到阿比政府的政权合法性,“顺势而为”是阿比政府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对此,阿比应当从目前的几次公投中吸取经验教训,以更加系统性地评估各个民族的自治诉求以及强化新选地方行政单位的公共服务职能等,以避免打开造成国家分裂的“潘多拉盒子”。

参考文献

1. Ethiopia’s Constitution of 1994, Retrieved March 20, 2023, from 

https://www.constituteproject.org/constitution/Ethiopia_1994.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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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ifes.org/news/ethiopia-holds-referendum-determine-statehood-sidama-z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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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thiopia.unfpa.org/en/news/konsos-conflict-maternal-and-reproductive-health-care-edge-collap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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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nebe.org.et/en/node/657. 

6.Time for Ethiopia to Bargain with Sidama over Statehood. Crisis Group. Retrieved March 20, 2023, from

https://www.crisisgroup.org/africa/horn-africa/ethiopia/b146-time-ethiopia-bargain-sidama-over-stateh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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