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飞路上，步步惊心

在我们居住的地球上生活着近1万种鸟，其中超过三分之一具有迁徙的习性。它们在繁殖地与越冬地之间沿相对固定的路线进行季节性的周期往返，极大地影响了沿途的生物群落和生态系统，同时也为人类提供了生态系统服务功能。

候鸟每年经过的路径集合被称为“候鸟迁飞通道”。作为迁飞通道重要一环的湿地，近年来受到土地利用变化、城市化、外来物种入侵、人类活动干扰以及非法狩猎、污染和气候变化等因素的影响，面积正在不断丧失，质量在不断下降。

山东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生活的鸟类。

我国正处于全球最繁忙的迁飞通道——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通道的关键区段。中国候鸟栖息地保护的状况，决定了整个候鸟迁飞通道保护的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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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特殊的植物是如何传播得如此之远的呢？原来，它们是飞来的。候鸟传播种子并不稀奇，但新的研究表明，候鸟也会传播微小的孢子。

美国金鸻和白臀矶鹬这样的长途飞行者在筑巢时会携带上孢子，在它们的羽毛中藏有植物和地衣的微小部分。当这些鸟到达新的地方时，它们会蜕皮，留下羽毛和珍贵的货物（孢子）在世界的另一端重新开始生长。科学家们检查了即将飞往南美洲的北极鸟类的羽毛。苔藓、藻类、地衣和苔类植物的碎片都被夹在羽毛中。

候鸟在旅途中随意的一次“卸货”都有可能在当地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苔藓类植物。

其实，所有物种都是通过相互作用而联系在一起的。生物多样性对维持生态平衡、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发展至关重要。因此，在1992年举办的世界环境与发展大会上，与会国家签署了《生物多样性公约》，把生物多样性提高到了与世界和平与发展同等重要的地位。

关于生物多样性一个经常被引用的例子是黄石公园狼群的影响。它们在1930年被猎杀到几乎灭绝。这导致它们赖以为食的麋鹿群体迅速壮大。大量麋鹿的觅食摧毁了河边的柳树和白杨——鸣鸟的栖息地。这使得河岸很容易受到侵蚀，而鸣鸟数量的减少使得蚊子和其他昆虫得以繁殖。当狼群在1995年被重新引入公园时，它们再次捕食麋鹿，植物和鸟类、海狸、鱼等其他动物又重新回到了河岸。

山东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生活的鸟类。

平衡和物种丰富的生态系统要求其中的每个物种都扮演重要的角色，并依赖其他物种提供的服务来生存。2018年《科学报告》（Scientific Reports）上的一项研究发现，极端的环境变化可能引发“灭绝多米诺骨牌效应”。该研究指出，因为所有的物种都是连接在生命网络中的，当它们所依赖的物种消失时，即使是适应性最强的物种最终也会灭绝。所以拯救一个物种意味着拯救它的栖息地以及生活在那里的其他物种。

鸟类是宝贵的自然资源，保护鸟类资源可以造福生活在其活动范围内的人类和生态系统。迁徙鸟类是地球上最具流动性的生物类群之一，借助物质流、能量流和信息流，它们极大地影响了迁徙途中的生物群落和生态系统，同时也为人类提供了生态系统服务功能。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候鸟种群的多寡、迁徙路线的变化是检验一个地区生态环境的自然指标。

危险远不止于此。高楼安装的玻璃幕墙，白天光线充沛、夜晚灯光明亮，玻璃窗后摆上绿植，这满足了人类对都市生活的想象，却让每年上亿只鸟儿撞上玻璃而殒命。根据加拿大的鸟类保护组织FLAP（Fatal Light Awareness Program)统计，多伦多一个秋季有约2000只鸟因受灯光的吸引而撞上高层建筑。

候鸟的迁飞是一次充满着危险的旅行。骤起的风暴、浩瀚的水域、迷失的方向等，都会吞噬这些生灵。迁徙时间的早晚也蕴藏着危机，太早意味着北方的生活环境还被冰雪覆盖，过晚则会遭遇暴风雨。

此外，由于土地利用转变为农业或水产养殖，加之城市化、外来物种入侵、人类活动干扰以及非法狩猎、污染和气候变化等，全球候鸟的栖息地面积正在不断减少，质量在不断下降。

法国导演雅克·贝汉说过：“飞翔对鸟来说不是人们想象的什么乐趣，而是为了生存而拼搏。迁徙是使命，是责任，是一种承诺，需要一生的不倦经营。就算前方有喜马拉雅山上的暴雪和雪崩，有鬣狗的利齿和猎人的枪管，有工业区的机器怪物和污染后的烂泥，有抓捕者的牢笼，而飞翔不能停止。鸟儿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飞翔，即便是短暂的歇歇脚，也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候鸟沿繁殖地与越冬地之间沿相对固定的路线季节性周期往返，每年经过的路径集合被称为“候鸟迁飞通道”。全球共有9条主要的候鸟迁飞通道，其中有4条经过中国，从东至西分别为西太平洋迁飞通道、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通道、中亚迁飞通道和西亚-东非迁飞通道。

其中，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通道是最繁忙的路线。在北起俄罗斯远东和美国阿拉斯加地区，向南经过东亚和东南亚，直到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广大地理区域内，约210种超过5000万只的候鸟将沿线的22个国家连接在一起。

与此同时，这条迁飞通道上受威胁的候鸟比例远远高于其他8条通道，接近1/3的水鸟种群数量正在持续下降。全球极危物种勺嘴鹬仅存600只左右，90%的白鹤在中国鄱阳湖越冬。这条全世界最繁忙、覆盖范围最广的迁飞通道所涉及的国家和地区大多人口稠密、经济发达。任何一个候鸟栖息地遭到人为破坏，都有可能造成物种的灭绝。

人们在观看黄河三角洲生态监测中心大屏幕上的东方白鹳。图 |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林草调查规划院

“一旦它们的越冬地、停歇地或繁殖地中的一处出现保护缺失，可能就会让迁飞通道上其他地区做出的努力付诸东流。因此，通过采取一致行动、推动国际交流合作、建立保护网络来共同保护候鸟迁徙通道已成为中外共识。” 中国湿地保护协会副会长刘亚文告诉库叔。

2008年，中国加入了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区伙伴关系，和其他国家分享了许多在候鸟研究、保护和管理方面的经验；2018年7月，国务院出台了《关于加强滨海湿地保护严格管控围填海的通知》，除国家重大战略项目外，全面停止了新增围填海项目的审批；2022年，《湿地公约》第十四届缔约方大会在湖北武汉召开，我国再次强调，“中国将推动国际交流合作，保护4条途经中国的候鸟迁飞通道”。这一年11月，为了形成保护合力，国家林草局林草调查规划院携手多家机构，共同发起建立“中国候鸟迁飞通道保护网络”，并通过资金和技术支持，加强对中国中东部地区重要湿地的管理，守护包括36种受威胁水鸟在内的5000多万只候鸟的迁飞通道。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林草调查规划院湿地调查监测评价处处长袁军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中国候鸟保护网络建设项目’通过引进国际先进的湿地和水鸟保护理念和做法，打造国际和国内经验交流与学习平台，助力完善我国湿地保护管理体系、湿地保护主流化和可持续融资。在推动实现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通道迁徙安全的同时，为我国中东部地区居民提供更好的生态系统服务。”

它是陆地生态系统和海洋生态系统的交错过渡地带，地处我国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既是数亿人口坚实的生态屏障，也是万千野生动植物赖以生存的家园。

虽然淡水湿地只覆盖了地球表面的1.2%，却储存了几乎所有人类可利用的淡水资源（冰川和地下水除外）；同时还支持了世界上超过 40% 的物种，而生物多样性的功能和服务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基础。每年从中国经过的候鸟数以千万计，不单要利用广阔的空域，还必须到合适的地方停歇。

澳大利亚科学家曾经做过一个实验：给一只准备迁徙的大滨鹬量了体重，并做了个“环志”放飞。两周后，深圳的红树林迎来了这位客人。经过长途飞行，这只大滨鹬在到达深圳时，体重由起飞时的278 克减少了一半，只有 140 克。类似于大滨鹬这种迁徙路线为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通道上的候鸟（绝大部分为水鸟），如果不能在迁徙途中找到安全、食物充足的停歇地栖息，可能造成迁徙或者后续繁殖的失败，甚至死亡。

作为迁徙鸟类休息和补充营养的中转站和栖息地，湿地的环境状况直接影响到迁徙鸟类种群的繁衍和生态系统的平衡。 

但湿地也是受威胁最严重的生态系统，全球已经丧失了50% 以上的湿地。亚洲的湿地丧失和退化导致了水鸟数量锐减。我国自1992年加入《湿地公约》以来，与国际社会共同努力，在应对湿地面积减少、生态功能退化等全球性挑战方面采取了积极行动并取得了显著成效。

目前我国已指定了82处国际重要湿地，13座城市获得国际湿地城市称号，建立了600多处湿地自然保护区和900多处国家湿地公园，湿地总面积达到5635万公顷，湿地占各类自然保护地的比例达到50%以上。

黄河三角洲湿地就是其中之一。万里黄河，蜿蜒奔腾5464公里，最终从东营这个年轻的城市入海。大河息壤，创造出世界上增长速度最快的土地——黄河三角洲。越来越多的鸟儿飞过万水千山来此“安家”，这其中就有大量的候鸟。

多年前，由于黄河来水量持续减少，流路固化、河床下切，黄河与湿地、滩涂的水文连通性降低，导致黄河三角洲湿地的淡水补给减少；再加上海水倒灌，土壤盐碱化严重，湿地的生态受到严重影响。为保护好三角洲新生湿地生态系统和珍稀濒危鸟类等资源，1992年10月，国务院批准建立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19年9月18日，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

生态补水。

打通水系，成为修复黄河三角洲湿地生态的关键。

刁口河为1964-1976年黄河入海故道，全长约52千米，是黄河三角洲上第9条黄河入海流路，也是黄河首选备用入海流路，其入海口分布着山东省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北区）。1976年黄河改道以后，至2010年，刁口河停止行水34年。流路由于长期备而不用，缺少淡水补充，出现了河道萎缩、湿地退化、海岸线蚀退、生物物种减少、生态环境恶化等严重问题。据统计，1976年至2000年的24年间，刁口河沙嘴最突出部位（0米线）蚀退距离为10.5千米，平均蚀退距离为7.67千米，蚀退面积为115.1平方千米。针对刁口河流路的现状，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及时决策部署，2010年6月24日，在黄河第十次调水调沙期间实施了黄河三角洲生态调水暨刁口河流路恢复过流试验，使停止行河34年的刁口河重新焕发生机。

近年来，山东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委托中国水科院编制了《山东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水资源配置与水系连通规划（2018-2030年）》，并突出规划的引领作用，通过构建科学合理的“取、蓄、输、用、排”水系格局，形成“河-陆-滩-海”入海循环主干道，实现健康、可持续的区域水土环境。通过实施水系循环连通工程，疏通黄河漫滩遗留沟汊，恢复湿地与黄河的交流，形成大循环体系；通过生态闸坝调节水位，模拟形成黄河自然漫溢过程，为原生湿地进行补水。同时，根据植物生长、主要鸟类种群的用水需求，合理制订补水计划，最大程度地发挥淡水资源生态效益。

一望无际的滩涂，无数红色盐地碱蓬刚刚长出来。在这片滩涂上，还有一个对黄河口生态环境安全和生物多样性至关重要的项目——互花米草治理。20世纪90年代，黄河三角洲地区引入互花米草用于固堤护坡。但没想到，这种草很快进入暴发期，2021年时的面积达到7500公顷左右，是2010年时的12倍。

互花米草是一种全球性入侵物种，这种草看上去很柔弱，生命力却极强，根系发达，深达1-2米，极易在入海口、海岸带区域繁殖。互花米草对生态的杀伤力非常大，号称水中绿色沙漠。这种草一旦泛滥起来，密度能达到每平方米200-500株，会导致海流减缓，潮沟淤塞，芦苇、盐地碱蓬等湿地植物大面积消亡，从而导致鸟类觅食、栖息环境大幅度减少。花蛤、白蛤、小螃蟹等滩涂底栖生物也都会失去生存空间。

为有效清除互花米草，逐渐恢复盐地碱蓬、海草床及滩涂贝类等本底物种，维护区域生态系统平衡与安全，山东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通过学习研究互花米草生长的基本原理，从阻断植株根部、叶片间输送氧气和营养的过程入手根除互花米草，并及时恢复盐地碱蓬，种植海草床，恢复原生态。

实施水系连通。

这些措施唤醒了大河之洲的生机活力。根据2015-2020年卫星解译图像，保护区内有各种植物685种。近几年由海岸到内陆分布的盐地碱蓬、柽柳和芦苇等主要植被群落面积逐年稳步增长。

哪里生态好，鸟儿最知道。2002年以来，当地利用黄河调水调沙的有利时机生态补水，先后实施东方白鹳、黑嘴鸥等关键物种栖息地保护工程，鸟类种类和数量明显增加。

以国家一级保护鸟类黑嘴鸥为例，由于对繁殖地要求苛刻，黑嘴鸥常常被视为湿地生态环境变化的指示物种，被列入 《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和《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1992年，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首次发现2处黑嘴鸥繁殖地，此后其种群不断扩大，2021年春天的调查显示，其繁殖种群首次超过1万只。

开展湿地修复。

而20多年前首次出现的东方白鹳，早已把这儿当成了家，从候鸟变成了留鸟。2005年以来黄河三角洲累计繁育东方白鹳2200余只，成为全球最大的繁殖地，被评为“中国东方白鹳之乡”。东营市也将东方白鹳确定为市鸟。2020年至今，黄河三角洲累计生态补水3亿多立方米，保护区逐步走向陆海统筹、河海兼顾。目前，保护区内观测到的鸟类由建区时的187种增至371种，其中38种鸟类数量超过其全球总量的1%。保护区每年观测到的迁徙、越冬、繁殖的鸟类达600万只。2022-2023年自然保护区内观测到东方白鹳新繁殖152巢、幼鸟470只，越冬丹顶鹤315只、白鹤913只，黑嘴鸥繁殖种群达到9712只。

得益于中国的大力保护，许多珍稀濒危候鸟种群数量得以增长。《湿地公约》第十四届缔约方大会发布的《中国水鸟十佳保护案例》显示，黑脸琵鹭从20世纪80年代的300只，增加到现在的6000只左右。20世纪90年代至今，黑颈鹤从5000余只增至1.5万余只，东方白鹳从3000只增至近1万只，这些物种正逐步摆脱濒危状态，为全球候鸟保护带来希望。

2023年，《国家公园空间布局方案》印发。未来，中国将陆续设立一批国家公园，约占陆域国土面积的10%，并把约1100万公顷湿地纳入国家公园体系，重点建设三江源、青海湖、若尔盖、黄河口、辽河口、松嫩鹤乡等湿地类型国家公园，实施全国湿地保护规划和湿地保护重大工程。

（北京林业大学贾亦飞副教授对本文亦有贡献。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由山东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