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破碎的前一天

作者:摩登中产

本文转载自:摩登中产(ID:modernstory)

世界破碎的前一天

驶向界碑。

 

 

潮湿的海风吹拂1909年的夏夜,白蜡木制成的简陋飞机,摇摆投入天空,飞向大海。

 

海天茫茫,37岁的飞行员没有导航没有罗盘,完全凭感觉飞,耳边只剩发动机轰鸣。数十分钟后,远方浮出英国的海岸。

 

那是人类第一次飞跃英吉利海峡,欢呼声响彻欧洲,唯一不爽的是罗马教皇,他认为飞行是对上帝不敬,真是礼乐崩坏的年代。

 

那也是人类无比自信的年代。美国人称之镀金时代,德国人称之威廉时代,法国人称之美好时代。

 

欧洲人已经历40年的漫长和平,世界有100年远离多国战争,1900年到1914年,柏林人口突破200万,伦敦人口冲破700万,俄罗斯超10万人口的城市,数量翻了5倍。

 

流水线投产,香奈儿开店,雪铁龙引擎轰鸣并用上米其林轮胎。世博会上,服务员开着汽车驶过过道,为沿路600桌布菜,觥筹交错伴着笑语欢歌

 

那世界有着我们熟悉的惯性,皇帝驾崩自然有人继承,公务员翻翻日历就知升迁,维也纳最重要的事是一场演出的好坏,战争不过是报纸上遥远的闹剧。

 

伦敦清晨,40万上班族带着圆顶礼帽匆涌入金融区。他们大部分时间蜷缩在办公桌后,盘算着各自的股票和储蓄。

 

巴黎傍晚,游荡的年轻人city walk一天后,醉倒里彻路、红磨坊或者蒙马特区舞厅,听吉普赛音乐直至天明。

 

远方的埃菲尔铁塔闪耀着电力的珠光,它最新身份是时间的君主,全世界的钟表,都要根据塔上的无线电信号校准时间。

 

世界步调统一,周而复始,太阳从乌拉尔山脉升起,再准时沉入大西洋之中,茨威格说,这是一个太平的黄金时代,好像一切都会天长地久地延续下去。

 

1913年如约到来,在荷兰海牙,国际法院前身和平宫修建完毕。人们寄此永别争端。

 

和平宫用了荷兰的砖、法国的砂岩、瑞典和挪威的花岗岩、奥地利的地板,英国的彩色玻璃和德国的铁门,世界如牢固的一体。

 

那年夏天,茨威格在维也纳度假,余生他无数次怀念那些夏日:天空湛蓝、森林葱郁、空气柔香,那是“旧世界最后的日子”。

 

森林向南,维亚纳城街心公园内,落魄旅人斯大林,失意画家希特勒,穷酸维修工铁托徘徊于此,历史正酝酿剧本。

 

世界的背面,边界的冲突、利益的贪婪以及失控的民族主义,已汇成咆哮的洪流,然而盲目自信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1913年行至最后一天,伦敦街头弥漫着烤栗子的味道,柯南道尔畅想着海底隧道贯通,伦敦市长称世界将长久繁荣,《经济学人》说所有的方向都指向和平。

 

《每日纪事报》用传统格式,撰写了和平年代最后一首诗:

 

上帝啊,请让明年比上一年更加富饶丰硕

我转身迎接应至之年的曙光

 

曙光并未到来。1914年8月4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它按照推动者期待发生,然后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英国外交大臣称欧洲灯火已熄灭,德国党魁说诸神黄昏已到来,战火迅速蔓延,在阿尔卑斯山,在达达尼尔海峡,在北非,在远东,凝望深渊的人,等来了回望。

 

伦敦上空,无数热气球盘旋,上一次它们升起是为体育比赛,但这次,气球蒙着金属的战甲。

 

1915年,那个时代最快的邮轮卢西塔尼亚号,驶过爱尔兰外海。当日大雾弥漫。

 

邮轮闯出了海雾,但被德国潜艇用鱼雷击沉。富豪、记者、商人、冒险家和海员,共计1195人,丧生怒海。

 

那个豪华的、浪漫的、一体的世界轰然破碎,缓缓沉没。

 

 

一战出征前,德国皇帝对士兵说:你们在树叶落地之前就能回家了。计划中,他们42天就能击败法国。

 

英国贵族子弟则把参战当游戏,视作参加野餐,“我们最大的担心,就是我们还没到前线呢,战争就结束了。”

 

人们没料到战争持续了4年,西线战场沦为杀戮地狱,持续数周不间断的炮轰,如同一阵阵钢铁狂风,阵地每推进一米,要以阵亡百人为代价。

 

一战共阵亡士兵850余万,平民1300余万,33国15亿人口卷入其中。索姆河战役一场,英军便阵亡42万,单天伤亡近6万。

 

德军释放了168吨氯气,英军在梅西讷投下5吨炸弹,巨大炮弹将乡间炸得如月球表面,战后,20万德国人患病,听见炮弹声便口不能言。

 

大流感匆匆终结了战争,但欧洲大陆只余苍凉,法国士兵每三人只能归来一人,英国则打没了整整一代人。

 

维也纳没有音乐,塞纳河没有奖声,曾经富裕的柏林一捆钞票只能换一片面包,巴黎几近成为空城。

 

香奈儿门庭冷落,奢侈和时尚早已无踪,不久后,香奈儿推出瘦身便装,“我所有的客户都瘦了下来”。

 

人们未及反思,二战接踵而至,战争的高压继续扭曲着生活

 

物资凭票供应,住所随时征用,为躲大轰炸,伦敦市民在地铁站住了漫长岁月。入夜,整座城必须陷入黑暗之中

 

主妇最熟悉的是黑市,婴儿也要配防毒面具,傍晚时分,陌生人会在街角互道晚安,“每个人都希望今晚自己不会死掉”。

 

敦刻尔克大撤退时,伦敦75万只宠物猫狗被“人道毁灭”,战争阴霾下,众生皆不由己。

 

二战结束后,阴霾如潮退去,然而在战争高压之地,扭曲的生活仍在延续。

 

在加沙,700公里长的隔离墙封锁着狭长区域,隔离墙高8米,遍布高压电线和智能摄像头,每隔十余米便设瞭望塔,塔内部署士兵和机关枪。

 

230余万巴勒斯坦人生活于此,这里港口被封,铁路中断,机场被炸,收拾废墟里的钢筋是唯一工业,人们只允许用黏土建土坯房。

 

大多数人一生无法离开加沙,只能幻想远方世界。他们在墙上涂鸦,画出一小块被凿开的蓝天。

 

高墙下,一条条走私地道被挖开,又被炸毁,地道中流转着电器、家具、药品、炸药,以及奢侈品肯德基外卖。

 

在地道之上,高墙之下长大的加沙年轻人,没有自由,没有工作,没有未来。

 

他们解压的方式是在沙丘玩摩托车,或者呆坐着嗑止疼药,“在死亡从天而降的时候,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本轮巴以冲突,有加沙人在推特评论区留言,之后再无更新:
 
炮弹一颗又一颗,电也没有了,最害怕的黑夜又要来了……

 

一战后,德国知识分子哈里,从战场回到他小镇里的家。
 
一切仿佛静止在了1913年,很多人曾经来到过这里,如今却已与世长辞、失踪、失散,或者成了敌人。
昨日时光无从延续,世界有了新的走向,奥匈帝国解体,德国皇帝流亡,7000万人搏杀四年,只换来了文明的倒车。

 

《经济学人》记者失落写道,一战只证明了一件事,就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欧洲文明,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的野蛮。

 

野蛮仍在延续,二战将勉强黏合的世界再次击碎,二战过后,文明已满目疮痍。

 

希腊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森林,南斯拉夫失去75%农田,苏联被毁了4万英里铁路和3.2万家工厂,波兰主要城市全部摧毁。

 

破烂电车行驶在柏林扭曲的轨道上,连片废墟如同恐龙的残骸,衣衫褴褛的人们游走在瓦砾间拾荒,道路和桥梁尽数中断。

 

德国许多村庄已无成年男子,18万儿童流浪在罗马、那不勒斯和米兰,靠乞讨、卖淫为生。

 

在华沙,全城只剩下两盏路灯能亮,人们重新饮用河水,报纸写道:“在20世纪的破烂机器中间,人们过着中世纪的生活。

 

繁华尽丧。荷兰和德国交界处竖起标识“此地乃文明世界之尽头。”学者说,欧洲已重回野蛮大陆。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包括秩序、法律甚至道德。二战后欧洲少年盗窃成风,军队习惯虐杀,精神创伤贯穿几代人。

 

对于千万欧洲人来说,那些瓦砾堆每天都在提醒他们经历过怎样的灭顶之灾,梦魇余生难散。

 

梦魇之中,废墟之上,世界艰难重建,在时间中缓慢舔舐伤口。某种意义上,我们今天一切都建立在这座废墟上。

 

二战后,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分治巴勒斯坦,废墟中埋下了雷线。

 

战争左右着文明的走向,而对个体而言,一次战争,便能颠覆一生。

 

发明第一块核电池的物理学家死于一战战场,他本该拿诺贝尔奖;罗曼罗兰本是传记作家,却因战争成为著名社会活动家。

 

就连虚构的福尔摩斯,也因现实战争,在最后的故事里,从大侦探变成反间谍专家。演绎法推尽世相,也推理不出命运的走向。

 

故事的收尾,他似有所感,怅惘地对华生说:要刮风了。

 

那风如幽灵般穿行无数个战场,在五次中东战争、在海湾、在阿富汗,在叙利亚,在今日的基辅、莫斯科、耶路撒冷、加沙。

 

那些死去的运动员、医生、教师、记者、科学家、化妆师,那些化成风中微尘的普通人,他们尚来不及好好感受这个人间。

 

人们总是聚焦战争的战果,却低估战争的烈度,战争前总期盼铁血的较量,战争后又懊恼魔匣的打开。

 

英国作家查尔斯·埃默森在《1913,一战前的世界》中写道:
 
人们从这种安宁、纯净、从容的生活方式,突入了血与泪,集体疯狂,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合法的、有报酬的屠杀这一野蛮行径之中。
电影《长安三万里》中,放浪不羁的李白,也因一场战争,余生凋零。

 

一同凋零的还有锦绣般的大唐。

 

电影没有写李白的结局。公元752年,他病死当涂。传说中他死于醉酒捞月。

 

历史的断龙石已落下,个体的命运也只余一片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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