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想做“棋子”，还是“棋手”？

在10月18日举行的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智库交流专题论坛上，印度“新南亚论坛”创始人苏廷德拉·库尔卡尼表示，他非常有信心，印度有一天肯定会加入“一带一路”倡议。

理由有两点，对于印度来说，如果其西部和东部地区不和中国以及其他邻国合作，是不可能真正顺利发展的。另一方面，南亚地区总人口一共有18亿，如果没有印度的合作，就少了很多人。

目前，印度政界、商界和学界如何看待“一带一路”倡议？在当前地缘政治背景下，印度是否有可能把与中国的一些龃龉搁置一旁，在可接受的情况下参与“一带一路”？未来印度将如何“落子”，是加入一个经济更加强盛的东方，还是一个政治更加强势的西方？

长安街知事（微信ID：Capitalnews）联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微信公众号：人大重阳）推出“全球治理大家谈”栏目。印度历史学家、三大洲社会研究所执行董事维贾伊·普拉萨德（Vijay Prashad）就“一带一路”倡议和中印关系等与记者进行了分享。

“一带一路”是个例外

知事：您眼里的“一带一路”是一个什么样的倡议，总体印象如何？

维贾伊·普拉萨德：“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已经10年了，它非常年轻，正处于鼎盛时期。考虑到人类文明有数千年的历史，或许不该对一个产生只有十年的事物评价过高，但“一带一路”是个例外。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一带一路”指向了人类历史上最令人兴奋的发展方向。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虽然许多殖民地国家从殖民统治者手中争取了独立，但始终受制于向西方借钱或为西方市场生产制成品的发展困境。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第三世界国家不断呼吁制定另一种发展议程——包括1974年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宣言》——但真正的替代方案一直未能实现。

十年来，“一带一路”倡议首次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之外，为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另一种选择，那就是投资基础设施和工业化。

巴基斯坦瓜达尔港资料图。

印度和中国的关系近年来遭遇了一些挫折，似乎有人一直在火上浇油。这种局势阻碍印度进行理性的思考，不利于开展建设性的讨论，比如说“一带一路”倡议在东南亚发挥了什么作用？它如何使那里的人民受益？印度的人们在面对事实时变得犹豫不决，相反，他们倾向于令人不安的宣传话术。

这不是印度所需要的，我们必须以事实为基础进行思考。我从中国的发展成就中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你得摸一下石头，理性分辨石头与水，不要试图直接跳过河。

遗憾的是，在中国以外的亚洲地区，无论是对“一带一路”倡议，还是其他有价值的发展项目，严肃的学术探讨仍有不足。我非常期待有一天，印度和中国能够放下边界争端，在理性、科学的原则基础上进行互动，摆脱陈旧和令人不安的意识形态的束缚。

印度的中产阶级已经意识到了

知事：目前印度没有加入“一带一路”倡议，它与中国在其他领域的合作是否有进展？是否在双边合作或其他区域倡议中找到了合作机会？

维贾伊·普拉萨德：印度和中国都是金砖国家和二十国集团(G20)的重要成员。在今年的G20峰会上，印度作为东道主，把会议重点放在了发展，而不是深入讨论俄乌冲突等政治问题。在这些多边场合，印度和中国有足够的空间进行讨论和促进合作。

中印合作的潜力和领域也拥有巨大的扩展空间。在高科技领域，印度想努力发展高铁，但苦于铁路系统未升级，以及缺乏技术手段。众所周知，中国的高铁技术领跑世界，印中若能携手，可能产生惊人的效果。反过来，印度在互联网技术和软件工程方面位居世界前列，中国也能从相关合作中获得巨大的互补收益。

中印两个大国的人口占世界近一半，合作潜力巨大。随着全球重心向亚洲转移，这种合作关系将进一步增强亚洲的影响力。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十年前，印度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坚持西方的观点，尤其是在政治和经济问题上，基本奉行新自由主义。但近年来，印度的中产阶级已经意识到，印度与西方的密切关系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好处，西方缺乏为印度经济增长进行必要投资的意愿和资源。

这种态度的变化具有重要意义，并在金砖国家和G20中引起了共鸣。曾有一段时间，G20似乎变成了G7对其余13个国家施加影响的平台，更像是“G7 +”，而不是真正具有代表性的G20。

但这一情况已经发生了明显转变。如今，无论是G20还是金砖国家，都焕发出新的活力。金砖国家扩大到11个成员国，包括埃塞俄比亚(中非合作的关键国家)和阿根廷(南美洲仅次于巴西的第二大经济体)等国。这些国家是地区经济大国，政治意义重大。

今年的G20峰会是在印度举办的，未来两年，G20峰会还将继续在两个金砖国家巴西和南非举行。“全球南方”的崛起为这些国家提供了重大的议程设定潜力，它们的优先事项不一定与西方议程一致。

9月10日，巴西正式“接槌”成为二十国集团新一任轮值主席国。

知事：您认为在当前地缘政治背景下，印度是否有可能把与中国的一些龃龉搁置一旁，在可接受的情况下参与“一带一路”？

维贾伊·普拉萨德：我认为这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问题，如果要达到这一步，印度和中国都有很多工作要做。

在中国，印度被视为一个遥远的地方，印度对中国也是这么看的，但实际上我们是邻国。同时，位于印度和中国之间的尼泊尔正在努力拉近中印两国的关系。中印关系对尼泊尔、不丹和该地区的其他几个国家都产生了直接影响。

因此，中印不仅要在政治上接近，更要进行文化交流。当我在中国旅行时，我惊讶地发现中国人对印度知之甚少。同样，在印度，你也会发现人们不了解中国。中印两国的民众往往更熟悉欧洲和美国，而不是作为邻国的彼此。这是殖民历史导致的恶果，两国人民对喜马拉雅山脉另一边丰富多彩的文明认识有限。

当印度中产阶级到中国旅行，他们总是会惊叹于中国的高铁。这不仅仅是关于火车，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我坚信，外交超越政治，文化交流的桥梁建设必须循序渐进。就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样，有些石头是政治的，有些是文化的，你不能跳过这条河。

全球再平衡的进展取决于中印

知事：在东西两个世界，印度始终不愿选边站队，是否因为印度不愿做“棋子”，哪怕是决定胜负的“棋子”，而是想做“棋手”？

维贾伊·普拉萨德：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实际上很难回答，主要是由于印度在过去三四十年见证了不同的政治取向。前任总理辛格领导下的中左翼政府执政了8年多，而现任总理莫迪来自右翼民族主义政党，这自然产生了两种不同的政治风格。

在辛格任期内，他在印度参与金砖国家的进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并表现出对建立一种新金融框架的浓厚兴趣。在与美国保持战略关系的同时，印度也发起了与中国政府的对话，加强了与海湾国家、印度尼西亚、越南和其他国家的联系，凸显出印度不想脱离亚洲的叙事方向。

2014年莫迪上任之初，印度政府对金砖国家的议程及相关计划明显疏远。然而，俄乌冲突推动了印度外交的转变。在美国的施压下，印度发现自己进退两难，既要维护与俄罗斯的长期关系，又要抵制外部的指手画脚。最终，乌克兰危机催化了印度外交政策的变化，促使印度与亚洲国家建立了更紧密的关系。

当前，欧洲正因俄乌冲突而深陷危机，美国即将进行总统大选，下任领导人是谁尚不明朗，这为印度提供了机会。至于印度是否会借机与其他“全球南方”国家开启新的对话，是否会主动与拉丁美洲国家建立新的联系，还不得而知。

我想重申，全球再平衡的进展取决于印度和中国找到利益共同点，克服长期存在的问题。上世纪50年代，周恩来总理和印度总理尼赫鲁多次对话，中国同印度的友好关系蓬勃发展，当时印度的口号是“Hindi-Chini Bhai Bhai”——中国印度亲如兄弟。如果现在我们能重返那种热切联系，将是两国关系的重要一步。

在两国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我们不会跳跃到新时代，而将继续处于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和以亚洲为重心的新时代崛起之间的过渡时期。为了实现亚洲成为世界重心的未来，我们必须首先解决印度和中国之间的分歧。

知事：前不久的G20峰会上，印度最终站在了金砖国家阵营中一起对抗G7。未来，印度更倾向于加入一个经济更加强盛的东方，还是一个政治更加强势的西方？

维贾伊·普拉萨德：西方的政治主导地位不会持续太久了，事实上，这种转变已经发生了。在以色列轰炸加沙地带一事上，西方已经无法让其他国家，甚至海湾国家同意西方的立场，更不必说非洲国家领导人了。西方在全球发展中国家中失去了政治节奏，这就是当前的现实。

当地时间4日，加沙地带一名巴勒斯坦男子在以色列空袭后检查被摧毁房屋。

然而，印度政府似乎对当前世界上出现的新机遇有些犹豫不定。尽管在公开场合，印度声称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指令，但它仍坚持亲美的立场。在很多方面，当华盛顿告诉印度政府该怎么做时，印度政府不会拒绝。这种对外部指令的依赖需要打破。印度不应该听从美国的命令，它应该听从自己人民的指示，这才是现代社会的意义所在。

很明显，像印度这样幅员辽阔的国家——人口已经超过中国——必须努力解决贫困问题。这一挑战的解决答案不会在华盛顿，美国本身的贫困率也在上升，而非下降。印度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值得仔细思考。

图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