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海军的护航挑战

本文转载自：晨枫老苑（ID:ChenFengLaoYuan）

在对076的讨论中，有人提到中国需要护航航母，076是理想的候选：成本低，部署灵活，具有适当的海空控制能力。

这涉及到中国海军需要如何考虑护航挑战。

所谓护航挑战，指来自敌对势力的海上、空中、水下、岸上的挑战。在很大程度上，护航挑战也与中低威胁战争相对应，适合远洋护航的航母也适用于海外的中低烈度战争。

中国作为世界制造业唯一超级大国，能源、矿产、粮食来自全世界，产品输往全世界，确保海上航运安全具有无可置疑的重要性。历史上，护航航母和反潜航母发挥过重要作用，不过中国有独特的国情，套用历史经验是不行的。

独特性首先来自于国际政治。美欧在中国外贸中的重要性正在下降，但依然非常重要。除了零星海盗，中国海运如果需要护航，最大的可能性来自中美冲突扩大到海上，即使是“代理人”海战，也必定有美国背景，这一点后面还要展开。但到了中美冲突扩大到海上的时候，中美贸易大概率停摆，中欧贸易也大概率在美国压力下停摆，中国与一带一路的海上贸易也必定受到美国巨大的政治经济甚至军事压力。

也就是说，不到中国海运需要护航的地步，中国海运本身就可能开始大面积坍塌了，使得护航的必要性成为微妙的问题。

此外，现代海运护航也与二战和冷战时代截然不同了。

在二战时代，大西洋之战是盟军作战的重要部分。北美到英国的海运不仅帮助英国顶住纳粹德国的压力，还输送了最终反攻欧洲大陆的盟军。德国战列舰和轰炸机在大西洋之战中没有发挥作用，德国潜艇则打得有声有色。

护航航母在太平洋上实际上用得更多，美国海军在战时急造了117艘航母，其中大部分是护航航母，舰队航母只有22艘埃塞克斯级和2艘中途岛级。但美国海军的护航航母基本不用于商船队护航，日本海军对美国海运几乎没有威胁。

美国的护航航母在一开始是用于填补战时空缺的。战前美国工业实力强大，但对战争准备不足，大战临头时，只能短平快地急造一批护航航母，填补舰队缺乏空中掩护的短板。

但护航航母不是当作舰队航母用的，主要提供空中侦察能力，只有有限的空战和对海对地攻击能力。舰队航母才是真正的航母。

在二战后期，护航航母也作为两栖舰队的空中掩护火力使用。那时美国舰队已经在太平洋上横着走了，护航航母虽然携带的作战飞机数量少，技术水平陈旧（主要是重量限制），蚊子腿加在一块也是肉。

护航航母的空战局限在反击日本神风敢死队的作战中凸显，基本上于事无补。不过这也不能怪护航航母，舰队航母撞上神风敢死队也发怵。

战后，美国海军的护航航母大量退役，部分状态较好的改为反潜航母，以后反潜能力分流到攻击航母（舰队航母超级化后的称呼），舰船技术最终分流到早期的两栖攻击舰，两攻是先有大甲板、后有坞舱的。

相比之下，英国海军对护航航母的定位更接近人们对护航航母的想象。大西洋反潜和驱离敌舰、敌机是战时英国海军的重中之重。好在战时潜艇更像“可潜水的鱼雷艇”，水下潜航时间有限，所以航空反潜特别有效，只要反潜机在商船队附近保持存在，就可以迫使德国潜艇远离，避免在被迫上浮通气充电的时候暴露、遭到打击。在“俾斯麦”号战列舰被英国舰队围殴击沉后，德国水面舰队基本上消极避战，不成威胁了。德国轰炸机则由于数量和航程不够，基本上对大西洋上的船队无所作为。

但是战时英国海军人手严重缺乏，自己护航航母造不过来，美国援助的一些被转用于运兵后拒绝再提供，英国护航航母本身也以驱敌为主，不以歼敌为主，所以战绩缺缺，基本上被遗忘了。

在冷战时代，苏联海军对北大西洋航线的强大压力是美国和北约建军的重要考虑。核动力化后，苏联潜艇的威胁远远超过纳粹德国，“逆火”式轰炸机则是北大西洋船队挥之不去的噩梦。

美国和北约海军拦截苏联核潜艇的主要手段是GIUK线和SOSUS系统，前者是格陵兰-冰岛-英国一线，这是北冰洋进入北大西洋的瓶颈海域，而主要基地在摩尔曼斯克的北海舰队是苏联海军最强大的舰队，因为不像波罗的海舰队、黑海舰队、太平洋舰队，还在家门就被堵上了。

SOSUS是全球水声监测系统，GIUK线是重点，也是最早部署的地方。这相当于水下的预警雷达。只有掌握对手舰队的动态，才谈得上应对。SOSUS的探测距离很远，但探测精度不高。SOSUS的概略探测加上GIUK线的反潜巡逻机、护卫舰、潜艇的联合封锁，这才是北约的北大西洋反潜战略的核心，而不是护航。要说护航，也是攻势护航。

不过美国海军不再有护航航母，北约海军也没有专职护航航母，但有兼职的。英国“无敌”级、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级、意大利“加里波地”级等都有搭载“鹞”式战斗机的能力，但在战时的北大西洋，更重要的作用是换上反潜直升机，执行介于护航航母和大洋反潜之间的“补漏反潜”任务，反潜主力依然是GIUK线和SOSUS，拦截“逆火”则是美国航母和以英国为基地的海上防空拦截。

这是与今天人们设想的的中国护航挑战或者中低烈度战争完全不同的战场设定。

美国潜艇出海没有GIUK线那样的天然瓶颈，中国的SOSUS也远未达到全球部署。到开放大洋上攻势护航（包括反潜和拦截反舰导弹）是不现实的。

单薄的护航航母拦不住美国核潜艇，既无法在足够远的距离上形成足够严密的反潜巡逻线，也没有足够的防空火力拦截反舰导弹的饱和攻击，包括从敌舰、敌机、敌岸和敌潜艇发射的各种反舰导弹。

对于携带LRASM的美国轰炸机来说，远洋商船队更是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在美国诸多有关武统的数字军演中，解放军有舰队严密护航的登陆舰队遭到沉重打击，这里面最大的错误在于认定解放军必须冲突一开始就万船齐发过海峡，但对于护航舰队难以拦截密集导弹火力的估计还是有道理的。登陆舰队如此，商船队更如此。

印度洋航线更是受到潜在的敌对岸基反舰导弹和敌机、敌舰、敌潜艇的威胁。这是二战和冷战时代护航挑战中没有的。

想象只需要对付中小国家的海上骚扰而可以回避美国海军的挑战是自欺欺人。美国决心要阻挠中国崛起，政治压力早已破产，军事选择也越来越少，最具有可实现性而相对代价较小的就是远洋封锁，说白了，就是阻挠中国海运和海军行动。还觉得中国海军一旦面临护航问题，有可能回避美国海军的干涉吗？

中小国家和非政府势力有可能对中国海运造成困扰，他们的影响范围小，但大概率得到美国支持。中国海军卷入与他们的战斗的话，大概率成为海上乌克兰战争。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实力不怎么样，但会迅速得到美国支持，极大加强实力，与中国缠斗。在某种意义上，实力单薄的中国小航母好比捕蝉的螳螂在黄雀面前跳舞。

中国海军投入更大实力，不仅要在缠斗中消耗，更是在对自己不利的远洋往美国海军的虎口里送。美国海军有机会选择时间、地点和场景发难，对中国海军十分不利。中国舰队要防备，就必须逐步加强前沿实力，最终落入反远洋封锁和全球缠斗的陷阱。

所以不存在“大欺小”的问题。

即使没有美国海军的下场，大量中小国家的海军也具有射程动辄一二百公里的反舰导弹，很多国家有安静、潜航时间较长的常规潜艇，更多国家的空军拥有超音速战斗机，可携带反舰导弹和制导炸弹。换句话说，在技术层面上，二战时代的反应式视距内护航作战已经过时。

陆基海上巡逻机可轻易在上百公里甚至更远的距离外发现船队，小小的导弹艇和战斗机可在上百公里甚至更远的距离外发射反舰导弹，单纯拦截是很被动的。

即使在反应式视距内护航时代，也是在对方潜艇发射鱼雷前、在对方战舰开炮前、在对方飞机投弹前就进行拦截的，只是对方也只有视距内攻击的能力而已。

在超视距时代，护航航母也需要超视距能力，从超视距的C4ISR能力，到超视距的拦截和打击能力。这是大甲板航母的要求了，小甲板的护航航母很难做到。但做不到则失去了护航航母的意义。

具体来说，超视距C4ISR首先需要预警机，还不是简版，需要有较大的探测距离（约等于较大的起飞重量和发电能力）、较长的留空时间（约等于巡航高度和翼展），换句话说，用无人机顶替的话，要么用较多小型无人机组网，要么用少量大型无人机形成预警节点，两者都不利于较小的护航航母搭载。

超视距拦截需要重型战斗机，这也不是护航航母能搭载的。用舰队的远程防空导弹的话，也不现实。护航航母配套的只是“低端”战舰，如054A，不一定有机会配备052D、055那样的高端战舰。

还有反潜问题，也需要搭载反潜直升机和无人机，要与预警机、战斗机争抢甲板和机库。

用于进攻的话，勉强搭载的有限数量战斗机受到出动率的限制，实际上能出动进攻的只有个位数，任何不太菜的对手都能有声有色地厮杀一番。

这意味着小甲板的护航航母不管是护航，还是进攻，都难以提供有效的战斗力。

在某种意义上，护航航母还是镖局思维，只是现代镖局只会贴身武功是没用的，需要前出和两侧侦察，搜索攻击，在对手发难之前抢先消灭，否则根本完不成任务。比照美军和苏军在阿富汗的车队护送任务，护卫的坦克、装甲车、武直不是贴身保卫，而是搜索前进，一旦发现游击队，立刻前出、消灭，这也决定和现代镖局实际上成为进攻性反游击作战了。不是护卫队，而是扫荡队。

护航航母能转型为海上反游击作战平台吗？理论上能，美国海军的闪电航母就是干这个用的，但美国有完全不同的战略考虑和威胁环境。

美国利益遍布世界，美国更有干涉主义传统，热衷插手世界各地的纷争。中国是世界上唯一能对美国构成真正挑战的国家，但中国并不到处找着美国硬怼，所以美国有很多孤立无援的低烈度战场，闪电航母有用武之地，但中国没有。

不过，美国实际上也有后顾之忧，需要把每一磅重量用于与中国对抗，所以对闪电航母并不热衷，“美国”号之后，“美国”级恢复了坞舱。“黄蜂”级和“美国”级都是能搭载F-35B的两攻，而不是真当闪电航母用的。“福特”级的建造一点都没有放松。

美国更是毫无把闪电航母用作护航航母的意思。美国的问题实际上和中国相似，在中美冲突的时候，为中美航线护航是不存在的问题，中国对美日航线、美韩航线的拦截也不是太大的问题，美欧航线更是不成问题。

中国海军有护航挑战，但这不是很多人想象的护航挑战，护航航母更不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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