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和伊朗干架

作者:虚声

本文转载自:虚声(ID:lxlong20)

这几天看到一个很突兀的新闻:伊朗和阿富汗爆发了一场边境冲突。

01 突然间的干架

根据新闻报道,527日,伊朗边防军和阿富汗塔利班边防士兵在边境地区发生冲突,导致2名伊朗边防士兵和一名塔利班士兵死亡,另外还有平民受伤。

阿富汗和伊朗干架

虽然伊朗媒体宣称,在冲突发生后,双方已经达成谅解,并派遣联合调查小组前往冲突地区进行进一步调查。但是对吃瓜群众来说,还是感觉莫名其妙。

一方面来说,伊朗和阿富汗都面临美国的压力。伊朗至今被美国强力制裁,以至于守着天量的石油过穷日子;阿富汗塔利班政府甚至没有获得国际社会承认。在对抗美国这个层面,伊朗和阿富汗有着共同的话题。所以在部分吃瓜者眼中,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按照这个逻辑,伊朗和阿富汗至少现阶段没有干架的理由。

另一方面来说,伊朗和塔利班也表现出一些较为友善的迹象。比方说前不久吃瓜界还传言,伊朗和阿富汗要联手收拾以色列。再比方说前几天伊朗主持召开51届亚洲清算联盟(ACU)峰会,试图构建自己的国际交易系统,进行“去美元化”;阿富汗虽然不是ACU成员,也派了代表前去捧场。

所以两国这次突然干架,就让吃瓜界猝不及防。作为反美的强硬派,两国打口水战也不含糊。

阿富汗这边,塔利班指挥官兼官员之一的哈米德·霍拉萨尼发布了一段针对伊朗的视频表示:“如果埃米尔和长老们允许圣战,我们将几天攻陷德黑兰。伊朗没有朋友,内部也摇摇欲坠,我们很快就能征服伊朗。”

阿富汗和伊朗干架

当然论打嘴仗,伊朗也不弱。伊朗记者阿卜杜拉·甘吉在社交媒体上怼塔利班:“今天,伊朗和塔利班就像石头和玻璃。如果它们发生碰撞,结果就很清楚了。”

双方就如此这般,一边要搞联合调查,一边又大打口水战;关键是谁也不能保证以后就不再干架,能够和平相处。

伊朗和阿富汗的这轮冲突,导火索源自于一个被很多人忽视的问题,水源冲突

实际上随着社会的发展,水资源冲突越来越尖锐。比方说中国的两个邻国,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围绕水资源已经冲突很久了。想当年两国还是苏联加盟国时,就开始冲突;苏联解体后,都加入了集安组织,继续冲突;加入上合组织之后,还在冲突。

02 导火索

伊朗和阿富汗堪称千年老邻居,两者之间的边境线长达921公里(572英里)。这条线主要源自于沙俄和大英帝国。当时两大流氓在中亚划分势力范围,搞出了一个符合它们利益的边境线。

因为当地的地形复杂,而且极其贫瘠,当时英俄两大流氓并没有把边界线画精准,而是稀里糊涂地搞了一个大概。但是对当地老百姓来说,却涉及到实实在在的民生问题。

伊朗和阿富汗都属于山地国家,天然缺水。然而在伊朗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和阿富汗尼姆鲁兹省之间的交界处,有一条穿越两国之间的国际河流,叫赫尔曼德河。

对照下面这张图,就能看出一个大概。

阿富汗和伊朗干架

赫尔曼德河上游在阿富汗,下游在伊朗(还有几十公里是界河)。

按正常情况,两国如果友好协商,合理使用水源,可以增加彼此的友谊。之所以没出现友好协商的局面,原因主要有两个:

原因1,河水流量有限,而两国都缺水。一般情况的河流,越往下游水量越大,而赫尔曼德河作为山地内陆河,恰好相反,越往下游水量越小。

原因2,伊朗的教士集团和阿富汗塔利班都是暴脾气,一言不合就要爆的那种;而且都有那种“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勇气。

当然在历史上,两国也确实协商过。早在1973,伊朗和阿富汗签订过赫尔曼德河的水源使用协议,甚至还白纸黑字规定清楚,阿富汗每秒给伊朗供水26立方米

但大家想想1973年是什么背景?当时的阿富汗还没有被苏联入侵,还在尝试着搞世俗化,大街上可以看到很多现代化的元素;当时的伊朗还没有爆发伊斯兰革命,也在搞世俗化,是中东风气最为开明的国家。

那时候伊朗和阿富汗的重心都在搞基础建设与发展经济上,并不好战。随后几十年,风云突变,阿富汗遭遇苏联和美国的轮番蹂躏,伊朗也在伊斯兰革命之后被美国封锁制裁。两国都抛弃了原本的世俗化路线,回到了政教合一的传统模式中,变得强硬而好战。

美国退出阿富汗,塔利班重新掌权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也拿出一部分精力搞民生建设。为解决阿富汗南部缺水问题,塔利班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在赫尔曼河上建起了几个大坝,把有限的水量截留在阿富汗。

如此一来,伊朗就惨了。要知道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原本就缺水且贫穷,现在被阿富汗这么一搞,喝水更难了。

了对阿富汗施压,伊朗总统莱西甚至亲自出马,让伊朗驻阿富汗大使馆告知塔利班,如果再不开闸,伊朗将把境内所有的阿富汗难民全部驱逐回去(插一句,阿富汗动乱之时,很多人逃难去了伊朗)。

阿富汗塔利班这边就开始扯皮,一边表示自己有诚意解决问题,一边又诉苦说自己连年干旱也缺水,实在是力不从心。试图通过连哄带骗的方式忽悠伊朗。

但别的问题可以忽悠,缺水这种事可是致命问题。于是伊朗大使马上站出来说,因为阿富汗水利建设不合理导致数千万立方米的水被白白浪费,所以造成伊朗缺水的困局。

阿塔一听就不乐意了,伊朗啥意思?看不起咱的高科技工程(搞水坝对现在的阿塔来说确实是高难度的技术活)?诋毁阿塔的建设成果?

两个暴脾气在一起协商,你来我往,大家都觉得喷口水不解气,干脆换枪炮切磋一下。于是边境冲突就爆发了。

好在两者现阶段只是脾气爆,并没有真的准备开战,在双方都有所伤亡之后便停下了枪炮,改成继续协商。至于后面会不会再换成枪炮切磋,谁也说不准。

伊朗和阿富汗的口水战中有这么一个非常有趣的插曲。塔利班新闻发言人苏海尔·沙钦说:“伊朗正在与美国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是事实上他们之间是团结的,他们是一丘之貉”。意思是说伊朗和美国狼狈为奸,是一伙的。虽然吃瓜界对这个说法表示很怀疑,毕竟伊朗和美国斗了几十年了(估计伊朗自己也被气笑了);但是作为反美起家的塔利班,指责反美国家伊朗和美国狼狈为奸时,那就意味着其实阿富汗和伊朗有着其他矛盾。

本质上来说,伊朗和阿富汗之间,水源只是导火索。

在这个导火索后面,至少还潜伏着三大矛盾。

03 历史矛盾

首先是历史矛盾。

阿富汗自古以来就是喜马拉雅山脉以西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谁占领了阿富汗,谁就卡住了南亚、中东、中亚的喉咙。

站在南亚大陆上看,数千年以来的入侵者,雅利安人、波斯人、希腊人、突厥人、阿拉伯人,都是从兴都库什山脉中的开伯尔山口而来。

阿富汗和伊朗干架

开伯尔山口正是从阿富汗进入巴基斯坦。也就是说,历史上所有印度与巴基斯坦的侵略者,都是从阿富汗而来。

站在中东角度看,从东方而来的征服者,比如说雅利安人和突厥人,首先都是从阿富汗向西征服伊朗高原,然后再向西进攻。

土耳其搞的泛突厥主义,其实就是突厥人从阿富汗开始征服中东的一个例证。

所以从伊朗角度看,历史上的很多入侵者都是以阿富汗为跳板进攻伊朗。

中亚角度看,南方而来的征服者,如波斯人与阿拉伯人,阿富汗是主要路径。所以从阿富汗角度看,中东方向的侵略者,都是从伊朗进攻阿富汗。

如此这般经过漫长的时间沉淀,两国之间累积了很多历史矛盾,彼此之间经常用有色眼镜打量对方,缺乏足够的信任

正因阿富汗如此重要,所以在近代历史上——

沙俄和大英帝国,为了争夺阿富汗闹得不可开交,揭开了阿富汗帝国坟场的序幕。

最后沙俄和大英帝国分别解体,也没能征服阿富汗。

有一张反映19世纪的漫画,这样描述夹在沙俄帝国和大英帝国之间的阿富汗:

阿富汗和伊朗干架

苏联巅峰时期进攻阿富汗,希望饮马印度洋,同样葬送于帝国坟场。从俄罗斯到苏联,东斯拉夫人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却始终对阿富汗束手无策。

美国2001年发动阿富汗战争,到如今已经20余年,依然灰溜溜地离开,成为帝国坟场最新的失败者。

每一个帝国离开之后,都会给阿富汗留下一个烂摊子。

塔利班能在阿富汗落地生根,源自于其三点主要主张:

一、复兴古老的民族文化

二、传播普遍性的宗教价值

三、建立纯洁的伊斯兰政权

后面两条,吃瓜群众都比较熟悉,是所有原教旨主义者的共同追求;关键是第一条,所谓复兴民族文化,其实是针对普什图人而提出的。

04 文化矛盾

阿富汗的邻国中,最重要的邻居是巴基斯坦,第二重要的邻居是伊朗。

之所以说巴基斯坦最为重要,是因为阿富汗的主体民族是普什图人。塔利班要复兴普什图文化,其实就是建立自己的文化自信。

普什图人究竟有多少人?具体数字不清楚。因为那一带实在是太乱了,今天活着,明天死了,没法统计。很多地方穷得吃不上饭,没精力统计。还有很多地方专注于山里放羊,没心思去统计。

公开资料显示,估计有4500-6000万人。

这些普什图人主要分布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他们是阿富汗第一大民族(约占阿富汗总人口的55%),大约占普什图人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巴基斯坦的第二大民族(约占巴基斯坦总人口的16%),大约占普什图人总人口的三分之二。这组数据恰好说明,巴基斯坦是阿富汗最重要的邻国。

虽然巴基斯坦的普什图人比阿富汗更多,但巴基斯坦不会去刻意追求普什图文化复兴,因为普什图人并不是巴基斯坦最大的主体民族。

但是伊朗的波斯文化对普什图人影响极大。

伊朗之所以是阿富汗第二重要的邻国,是因为波斯帝国强大那些年,对阿富汗影响深远。早在居鲁士大帝时代(始皇帝统一中国之前),阿富汗就被并入波斯。阿富汗传统文化中,波斯因素无处不在。随便看两个例子。

例一,普什图人的语言,属于东伊朗语支。

例二,塔利班源自于波斯语,学生。这个学生可以理解为,原教旨主义者的卫兵。

塔利班要恢复古老的普什图文化,就要和伊朗划清界限,免得给人造成一种普什图文化是波斯文化分支的印象。这便是阿富汗和伊朗之间的文化矛盾

05 宗教和现实

第三大矛盾就是宗教矛盾。

塔利班主张传播普遍性的宗教价值。但塔利班属于逊尼派,和信奉什叶派的伊朗是死对头,双方因此闹出过不少矛盾。比如1996年,塔利班第一次在阿富汗掌权后,伊朗拒绝承认其合法性、支持当时阿富汗的主要反对派北方联盟。塔利班为此报复伊朗,双方差点大打出手。

历史上,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冲突已经持续了上千年。

相比历史矛盾和文化矛盾,宗教矛盾更难化解。当两国面临共同敌人直接威胁时,比如美国盘踞在阿富汗时,这些矛盾可以潜伏下来。美国撤离阿富汗之后,直接的战略威胁已经解除,那些矛盾又会自然而然地冒出来。

因为历史矛盾、文化矛盾和宗教矛盾,导致伊朗和阿富汗之间缺乏足够的信任。这些不信任反映在现实层面上,就导致双方会想方设法牵制彼此。在阿富汗,塔利班并没有一手遮天,北方的塔吉克等少数民族经常闹独立。

现在的伊朗仍然支持阿富汗国内什叶派少数族裔哈扎拉人,这让塔利班很恼火。塔利班这边在赫尔曼德河上修大坝,也有针对伊朗的嫌疑。

再加上两国经济都不好,需要转移内部矛盾。

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导致两国看似突兀的边境冲突,其实一点也不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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