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战争：俄乌冲突中的信息对抗

俄乌战争加剧了网络虚假信息传播的风险。媒体报道称，我们正面临一场“TikTok战争”或“第一次社交媒体战争”。从TikTok到Telegram再到推特，关于战争前线的信息似乎同时更加真实、更不确定、更受控制，一些信息也可能绕过政府和国家的管控抢先一步为人所知。

但有关“社交媒体战争”的宣称是有误导性的。通过故意传播以造成损害的虚假信息，其作用和影响取决于其背景和目标受众。它采取的形式取决于它是针对俄罗斯国内观众、乌克兰人还是全球观众。每一种情况都提供了一套截然不同的经验，并可能对虚假信息如何以及为何对战争动态产生影响有非常不同的见解。与传播给西方受众的虚假信息相比，俄罗斯国内的虚假信息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社交媒体允许任何用户创建、编辑和分享内容，这让虚假信息的传播渠道大为拓宽。与此同时，虚假信息宣传活动仍是与战争有关的“信息战”的争论。在广播和社交媒体上，这些虚假信息引起了俄罗斯国内、乌克兰以及全球观众的广泛关注。

然而，由于信息的来源、以及个人和社会群体接收信息的渠道不同，人们对信息的担忧原因也不同。例如，在俄罗斯，由于战时的信息管控和其国内媒体的噤声，人们加强了长久以来的对于乌克兰纳粹的敌意和担忧。

相比之下，在俄罗斯以外的全球观众的眼里，有大量媒体声称普京和俄罗斯正在失去国际话语权。俄罗斯在信息战场的失败，是敌对阵营以及前线所流出的大量信息流，以及西方国家和集团对俄罗斯强烈的政治和公众谴责造成的。

如果仅仅将俄乌冲突中的信息对抗看作是双方的针锋相对未免过于简单，这样做会导致一种误解，即虚假信息如何塑造了大众对于这场战争的看法，不论人们是否认为虚假信息影响了他们对信息的判断。

随着战事的展开，乌克兰社会团结一致，相较于2014年面对俄罗斯信息攻势时展现的脆弱，乌克兰这次表现更加优秀。当时，乌克兰被俄罗斯的虚假信息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些虚假信息试图使波罗申科总统的执政地位失去合法性，同时为吞并克里米亚辩护，并否认俄罗斯在乌克兰东部的代理人战争中扮演的角色。

自2014年以来，乌克兰将强化信息安全作为国家安全中的重点建设领域，并取得了显著成果。2017年首次发布的乌克兰信息安全战略，乌克兰信息安全的主要威胁是作为侵略者的俄罗斯和乌克兰应对信息攻击的脆弱性。于是，乌克兰加强了一些信息安全部门的能力，例如在国家安全和国防委员会下建立了反虚假信息中心。这些机构制度能力虽然不完善，但却使乌克兰在应对日益严重的威胁方面处于更有利的地位。

民间社会和学术界在增强乌克兰抵御虚假信息的能力方面也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些举措已开始产生效果，最近的民调显示，尽管许多人在看到虚假信息时仍无法辨别出来，但他们已经意识到虚假信息无处不在。因此，在战争之前，乌克兰公众就对可能的虚假信息更加警惕。

俄罗斯对于乌克兰的宣传攻势主要集中于夸大或者编造乌克兰政府投降和军队重大损失，意图削弱乌克兰的士气和战斗意志。而乌克兰则依托国际媒体和记者群体，定期反驳这些言论。泽连斯基尤其关注社交媒体上乌克兰的形象，并通过社交媒体表示他本人及乌政府高官仍未离开基辅。乌克兰政府也通过telegram等社交媒体向大众警告虚假信息的威胁，以及加强对换脸宣传视频（Deepfake）的甄别。

为了驳斥克里姆林宫关于其在乌克兰军事打击的宣传，乌克兰还广泛报道了俄罗斯对非军事目标的轰炸，以及持续的平民伤亡。打赢宣传战争对乌克兰在这场战争中的战略至关重要。乌克兰政府认为这些虚假信息和宣传将会削弱政府的合法性和可信度，增强俄罗斯民众的战争支持度。

乌克兰政府的大力支持以及俄军占领地区的抗议活动表明，乌克兰在抵抗宣传攻势方面取得了初步成功。许多抗议都发生在俄罗斯南部和东部俄语人口较多的城镇。动员乌克兰人(包括讲俄语的人)在被占领城市对抗俄罗斯军队，这很可能让克里姆林宫感到意外，因为它原本以为讲俄语的人会更同情并接受俄军的解放。

这场战争仍处于初期阶段，旷日持久的冲突将考验乌克兰抵御虚假信息的能力和韧性。尽管现在判断谁将赢得这场宣传之战，或者双方的战术将如何演变还为时过早，但乌克兰团结一致的反应正在帮助它赢得一些早期的信息战。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的国内信息审查和媒体镇压浪潮，标志着俄罗斯政府对政治反对派政策的激进升级。近年来，俄罗斯对公众持不同政见者的限制逐渐且不可避免地增加了——反对派领袖阿列克谢·纳瓦尔尼(Aleksei Navalny)被投毒，并在返回俄罗斯后被逮捕，这正是“施压”的最明显标志。

纳瓦尔尼于2021年1月被捕后，俄罗斯对“境外势力代理人法”的应用有所增加，该法律用于限制独立政治团体和媒体组织的工作。在入侵乌克兰之前，俄罗斯政府就把Meduza、TV Rain等独立调查媒体称为“外国间谍”，试图限制他们的活动。像索尼娅·格罗伊斯曼这样的独立记者也成为目标，司法部要求他们定期报告自己的财务状况，这使得其他新闻机构不愿雇用他们。

自战争开始以来，由于政府试图增加战时信息管控，许多媒体被迫暂停运行。TV Rain和独立电台Ekho Moskvy暂停了工作，而《新报》(其编辑德米特里·穆拉托夫获得了2021年诺贝尔和平奖)也停止了对战争的报道。

推特和脸书上的相关消息被屏蔽，包括BBC、德国之声和里加独立新闻机构Meduza在内的新闻网站也被屏蔽。在俄罗斯，将“特别军事行动”称为战争是被禁止的。自2月24日以来，已有超过13800人因抗议而被捕，防暴警察对抗议活动采取了越来越多的暴力行动。随着这个国家变得更加政治激进化，有些俄罗斯人已经逃离了这个国家。

除了对独立媒体的镇压，俄罗斯国家媒体还试图围绕冲突构建自己的话语系统——乌克兰对俄罗斯族的“种族灭绝”，俄罗斯解放者对于乌克兰法西斯行径的坚决抵制，以及在西方国家长期侵略下的不屈不挠。

关键的问题是，信息攻势的限度在哪里。随着冲突的继续和俄罗斯经济状况的恶化，对于三分之二观看国家电视台新闻的俄罗斯人来说，这类叙述是否仍然有吸引力?俄罗斯政府能成功阻止战争信息从国外流入吗?而且，至关重要的是，随着伤亡人数的增加，政府是否能够貌似合理地否认正在乌克兰发生的不是一场全面战争?

虽然很难获得精确的民调数据，但俄罗斯社会似乎确实因入侵而出现了严重分裂，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俄罗斯当局所没有预料到的。然而，即使公众对战争和俄罗斯经济形势的不满继续增长，政府仍会增强对俄罗斯信息领域的主导以及对异见的越来越不容忍，很可能会限制公众批评俄罗斯政府虚假信息的可能性。

俄罗斯未能快速实现其直接的军事目标，制裁和经济孤立的影响越来越大，这很可能使俄罗斯目前的战争努力不可持续。然而，目前还不清楚这场冲突的第一个阶段之后会发生什么。即使俄罗斯的信息宣传越来越脱离现实，战争伤亡人数继续增加，俄罗斯政府仍将保持对信息流动的近乎垄断。反对的声音可能会进一步被边缘化和淹没，而国家虚假信息——作为一个日益激进的俄罗斯政府的关键武器——只会变得更加极端。

目前在全球范围内，一系列工具和资源正在被开发，以帮助用户评估和辨别有关战争的真实内容，从早期的Bellingcat Strategy到专注于验证与地面战斗相关的内容信息，再到为广播媒体和记者提供如何识别篡改视频的信息，以及帮助平台不断完善识别和删除不真实的账户和内容的能力。

关闭宣传渠道也是一种策略，尽管结果好坏参半。欧盟在战争开始一周后禁止广播今日俄罗斯和Sputnik的内容。俄罗斯则禁止了英国广播公司(BBC)和德国之声等外国媒体的业务。在删除潜在问题内容的同时，这些手段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成为各方消除异议声音的武器。

更重要的是，源源不断的虚假信息似乎与真实情况产生了过于严重的脱节。乌克兰总统通过社交媒体和电视广播、乌克兰人和外国记者源源不断地发布内容，这增强了西方国家和社会对乌克兰的支持。

在俄罗斯，虚假信息的传播能力正日益受到限制。许多著名的活动人士和记者离开了这个国家，政府关闭或封锁了几乎所有剩余的独立媒体。在战争开始的头几天，俄罗斯的一些有影响力的个人和抗议者表达了对战争的反对，并在Instagram和TikTok上把它称为一场战争。迄今为止，在西方读者看来，有关俄乌战争的报道中，虚假信息似乎很少出现。西方的科技公司和记者为核实内容而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加上前线不断提供经过核实的内容，帮助减轻了虚假信息在媒体领域的传播力。

译者：肖政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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