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特稿 | “两声枪响”背后，日本社会“表情复杂”

日本古都奈良，以樱花和鹿的风物诗闻名。8日上午，两声枪响陡然间划破了那里的平静：前首相安倍晋三在街头演讲时突遭枪击，经数小时抢救后宣布不治身亡。

67岁的前首相安倍，倒在了41岁的前海上自卫队队员山上彻也的枪口之下。

震惊、担忧、撕裂、茫然……某种意义上，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那一刻触动了日本社会的敏感神经，激起了更多的复杂情绪。而这些交错弥漫的情绪，对日本社会又意味着什么？

8日上午，前首相安倍一身西装地出现在奈良街头，一开始并没有引发太多关注。参议院选举在即，这不过是日本政治中的寻常一幕：哪怕行人匆匆听者寥寥，政客们还是会选择在车站前这样的人流密集之处发表演讲、阐述政见。但这次，安倍为助选自民党参议员候选人而选择的大和西大寺站，成为了他人生最后的舞台。

安倍遇刺前在奈良街头演讲。图源：朝日新闻

当晚，在事发的车站路口附近，有不少人放下表达哀悼之意的鲜花、糖果和瓶装果汁。观察家们注意到，大部分得知消息的日本民众仍然难掩震惊：“安倍沾满鲜血的衬衫”画面震撼了整个日本。

7月8日，民众在安倍被枪杀的地方献花、祈祷。图源：路透社

在25 岁的设计师池上爱理看来，当天发生的事件更像是好莱坞剧本，而不是日本的真实生活。在日本，枪支暴力并不多见。“我对此感到震惊。”她对媒体说，“有枪吗？在日本？” 而在当晚横滨举行的一场棒球赛，主办方在赛前宣布了这个消息，看台上瞬间传来了尖叫和惊讶的声音。然后人群安静下来，出现了长达30多秒的沉默。

奈良街头的这一幕，让日本资深媒体人内藤康感到非常震惊且心情沉重。他对本报记者表示，这不仅是因为发生了前首相遇刺身亡的事件，还因为“现在的日本社会发生如此野蛮之事”。首相岸田文雄8日晚对安倍离世深表哀悼，对枪击事件予以强烈谴责。让内藤印象深刻的是，与安倍所在的自民党政见相左的在野党领袖也纷纷表达了对恐怖行径的批评。

日本华人教授会议首任代表、东洋学园大学教授朱建荣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认为，在一个普通人都有可能经过的车站附近，一个仍有影响力的政治家遇枪击身亡，对日本社会心理的冲击可谓不小。在他看来，此事迅速引发了对社会安全问题的关注。某种意义上，日本治安的神话被打破了，人们对社会安全的信心被动摇。

安倍之死，某种意义上揭开了日本社会暗流涌动的撕裂一面。

对不少日本人来说，在“走马灯式”换相的日本政治面前，“长期首相”安倍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然而，对于“安倍时代”的感受，人们情绪复杂。

嫌疑人山上彻也供述称“并非对安倍的政治信条怀有恨意，但对安倍不满，想杀了他”。现场目击者称，凶手作案时非常冷静，打出第一枪后还在现场观察。最新调查中，警方披露，山上又表示“憎恨某个特定的团体，认为安倍与其关联”。据报道，山上曾制造多个类似手枪的物品，从今年春天已开始准备对安倍实施袭击。

制造这样一起惊天大案的人，在邻居眼中却基本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65岁的上班族武田丰在山上隔壁的房间里住了10年，他在接受采访时颤抖着说：“我很害怕。”然而他却表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住在楼下的邻居也对山上没有什么印象，“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山上在奈良的住处距离事发地点约3公里，是一幢有着超过30年房龄的8层公寓。据居民介绍，月租金不到4万日元，其中很多租客是单身人士或学生。

警察冲向嫌疑人山上彻也。图源：朝日新闻/路透社

在朱建荣看来，枪击事件使得日本社会普遍存在着的一种现象被更多地看见——无力感和内心焦躁感的蔓延。朱建荣指出，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以后，整个社会趋于内向化和保守化。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部分人选择了沉默或者自顾不暇，但也出现了情绪强烈反弹的极端现象。

共同社评述称，二战前日本曾出现多起针对重要政治家的暗杀，但战后此前未出现过曾担任首相的人被杀害的情况。“此次安倍遇刺成为给战后日本史蒙上阴影的重大事件。”

“这将极大地震撼日本人，并将强化这样一种观点——即日本不再是二战结束以来的那个国家，必须做出改变以应对其面临的新的可怕现实。”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教授杰拉尔德·L·柯蒂斯认为，“问题是日本的领导人如何回应。”

人们注意到，安倍倒下的这个车站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日本近年来也站在抉择的关键路口。

安倍中枪后倒地。图源：共同社/美联社

在内藤康看来，参议院选举投票前两天发生这样的袭击事件，将对选举产生很大影响。“安倍的突然离世，增加了执政党在这次选举中以所谓‘吊唁战’为动力的可能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执政党赢得这次选举，这将是安倍留下的最后一个政治遗产。”

回顾历史，几乎每一任日本首相都十分在意其政治遗产。但在不少人眼里，安倍的政治遗产似乎乏善可陈。安倍究竟为日本留下了什么样的遗产？日本社会看法不一。

不少分析人士认为，在任期间，安倍的内政外交饱受争议。第二次执政后推出“安倍经济学”经济刺激政策，但难言成效；试图在任内实现日本修改战后和平宪法，遭到大部分民众反对；推出“俯瞰地球仪外交”，并未太大改变日本外交在追求独立自主和“看美国脸色”中摇摆的尴尬处境。

但作为日本战后在位时间最长的首相，安倍某种程度上已经改变了日本的政治生态。离开永田町的前首相安倍晋三，生前没有一刻远离过政治江湖。在参议院选举前夕，安倍连日奔走于全日本，为自己力推的候选人拉票，宣传担任首相期间的成绩，呼吁实现修宪。

这次，安倍没能“晋三”，日本则真正地开始了“后安倍时代”。岸田首相称“将切实继承安倍的想法，负起责任来”。但面临重重挑战的日本，要如何前行？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