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埃》和我了解的真实农村

作者: 卡夫卡不忙了

本文转载自:局外人的视界(ID:hooyar_380097485)

看了最近被热议且评分很高的《隐入尘烟》,可能是我从小在一个十八线的小镇长大,后来又被家里人送到大山的初中改造过一年,所以被很多人猎奇式感叹的悲剧,并没有太触动到我。

这不是我心肠太硬,而是当年的农村,从前的农村,真的处于一种近乎于丛林法则的规矩中,弱肉强食,毫无道理可讲。我见过父母为了高价彩礼,把女儿嫁给残疾人,逼得年轻的情侣双双殉情的;我见过为了摆脱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儿子媳妇联手逼着老人自尽的;我见过两家邻居,为了一只鸡,挥刀相向,差点闹出人命的;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乡村泼妇的胡搅蛮缠,见过各种乡村无赖的龌蹉无耻。

在乡村中学上学的那一年,我的文具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偷走。

可是你见过乡村中学里那些学生是怎么上学的吗?他们一个星期回家一天,背来一袋子大米,加一罐子咸菜,每天三顿饭,都是用铝饭盒装上水集中送到食堂的大灶上蒸熟了,然后就这咸菜吃,天天如此,餐餐如此,只有很少很少,家庭条件特别好的,会在学校的教工食堂搭伙,所谓食堂的伙食,那也是一言难尽。

当时农村的孩子,能送进去上中学就已经算是家里特别宝贝的,就这样,还过着那种苦日子,你能想?

要知道,我生活在湖北,我们老家那里即便是山区,也是有山有水,年年风调雨顺的,比干旱少雨西北的农村生活环境要好多了。

我在农村的日子倒是意外的受人尊敬,因为我的父母虽然不是什么富人,但跟那些村里混的乡亲们一比,真是强太多了。有时候抹不开面子,被某个远房亲戚拉回家吃饭,因为吃不惯乡村式的油腻荤腥,在桌子上只吃青菜,还会被人称赞为懂得礼节。

但如果你是个跟本村毫无关系的外乡富裕人,你来这个村子想干点什么,除非你能找到本村的大家大姓来做保,否则,你会被视作理所当然的肥肉,被人往死里坑。

我老家那边很适合种油茶,茶油这种经济作物经常有人来收,假如不通过本地人来做个中介,直接做收购的生意,那么许多农村人精明又厉害的小手段会让这个不开眼的客商亏得一塌糊涂。还有外乡人过来承包荒山种茶树的,到油茶果成熟的季节,被村人一拥而上强采个精光,那是正常现象。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读了司汤达的《红与黑》,里面有写一个富裕城里人在乡村里被逼得无法生存的故事,再想起我在农村生活那一年的见闻,不由得感叹,原来古今中外,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

但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并非是农民们人品格外低劣,或者是更加冷酷无情,只是长期处在一个如此辛苦劳作,却又格外难以获得的环境里,变成了那种样子。

为了彩礼逼死女儿的父母,也一样有过满怀憧憬的少年时光,但被困在乡村里,长期贫苦的环境里,逼得他们不得不为了生活打算,养一个孩子,跟养一头牛一样,都要算经济账的。牛大了,要么卖掉,要么在家干苦力,孩子大了,女孩换彩礼,男孩留在家里支撑家业,为了儿子未来能有足够的钱娶媳妇,牺牲女儿的幸福那是天经地义的。

妇女被看做可以交换的财物,年轻健康的女性在农村财富市场上是要用拍卖的方式去交易的,价高者得。农村妇女的地位是如此的低,被家暴苛虐是正常现象,婆家人因为付出了大代价迎回新娘子,当然要死命的压榨,于是那些前一刻还羞涩文静的姑娘们很快在现实里进化成程度不一的泼妇,假如不够泼辣,她又怎么抵御得了各种欺辱呢?

这就是个互相伤害的过程,假如有些女性,在如此严苛的现实之下,依旧保留了淳朴善良的天性,那么她一定是获得了某种生活中的优待。

假如你二、三十年前在中国农村待过,就会发现农村妇女自杀比例特别高,等到后来打工形成一种风俗,许多贫困地区的就大量出现妻跑族。妇女们在外出打工时见识了更大的世界,发现自己有能力摆脱,于是就跑路了。

农村里最最不幸的是那些身患残疾的,无论男女,都处于生态链的最底层。

《隐入尘烟》里像贵英那样的女子,可能会比电影里更悲惨,因为她作为一个没有生育能力,没有体力劳动能力的女性是不太可能得到善待的,也不太可能有一个像有铁那样的男人,对她疼爱到骨子里。但村民不会眼睁睁看她被淹死。

但一个像有铁那样,有自己独立劳动能力,还勤劳的男性,在真实的农村里,绝对不会如此被欺凌,如果他足够软弱,自然有人觊觎他的驯化,弄回去做个撑门面的劳动力,更何况他还有人人觊觎的稀有资源——熊猫血。

你知道怎样的村霸才能明目张胆的欺辱一个有四个壮劳动力的农村大家族吗?除非像塔寨村那样,全村被卷入到某种集体犯罪里,又或者这个村占了某种矿产,财帛动人心。仅靠斗勇发狠是无法在村里称王称霸的,除非你有许多钱,钱多的足够收买大部分人。

穷人里可能有文学家,但一个从生下来就在贫困和剥削里煎熬,没有享受过什么温情的人,是不会有那么多文艺腔的,乡村原则第一点,永远是逼着人进化出适者生存的本能。

马有铁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出现在真正的农村里的,假如农村里有这么一号人,那么他会变成村里臭名昭著的无赖汉或圣人。

所谓一个外来的承包人,随随便便就能凌驾于农村规则之上,随便吸全村的血更是扯淡的事,农民们对利益是非常看重的,不涉及到自身利益,可能会对所谓有钱人采取一些忍让,但你真的动了他们最基本的利益,你看谁能按得住农民们的报复?全身而退都要阿弥陀佛,农民们会用自己的一套狡黠来让外来剥削者知道,什么叫有剥削就有反抗。

中国许多导演喜欢强行捏合一个综合了各种苦难的底层形象,用来拿展示给外国人看,又或者让那些不分韭麦的城里人去猎奇,然后好显得自己多么的与众不同。

中国农村为什么有许多城里人无法理解的苦难,归根到底是穷,是缺乏资源,而不是人性卑劣,集体麻木。

还是我的老家,我亲奶奶在解放前的荒年里生过一个女孩,因为家里实在穷,于是把孩子扔到山上,挂在树上,让她活活饿死。知道为啥挂在树上?有没有听说易子而食?中国历史书上动辄就写,岁大饥,人相食,这平平淡淡六个字背后藏着的悲凉,有几人会去想,一说起历史,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天生帝王将相,穿越回去,不是跟数字阿哥团们谈恋爱,就是做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

现代社会会发生这种事情吗?是现代人道德感爆棚了吗?是我们没有那么穷了,我们这一代人在成长过程里,都很幸运的没有遭遇过饥寒交迫的折磨,所谓的坎坷和困难,跟从前社会底层穷人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我的表哥,在老家那边生活,自己有儿子又领养了一个女婴,宝贝的不得了,一直供着上了大学,后来那孩子出嫁还备了厚厚的一份嫁妆,彩礼都给了小两口,生怕亏着闺女。这并非是我表哥人品有多么高尚,而是我们老家那里后来经济搞起来了,他自己做运输生意赚了钱,没有经济压力,亲情就显得非常纯粹了,对待自家的老母亲也是格外的孝顺。

假如他们被封闭到某个破落的山村,种几亩薄田,养活自己都够呛,他会那么善待自己的老母亲和捡来的闺女吗?

有段时间,大家讨论山村被拐妇女,贾平凹大作家在那里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有些山村如果不买妇女,整个村子都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想当然的把自己的大诗人女儿排除在有可能被拐妇女之外,但你想过没有,如果那些山村都变富裕了,还会有大量的光棍找不到老婆吗?

对很多所谓的文艺工作者来说,他们需要社会有阴暗龌龊的一面,他们好掀起来,拿来添油加醋的加工以后到处卖弄,好显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你说建设新农村,他就要喊保持原生态,原生态赚不到钱,摆脱不了贫困,于是很多问题都冒出来,于是人家又可以来批判劣根性。

贫困才是绝大多数苦难的根源,在城市里,找个钟点工打扫两个小时的卫生,花100元很便宜,但在农村里,找一群60岁以上的老人,一天在桃园里工作十小时,给人80元的报酬,也是一种善行,因为他们得到这种机会太难了。

被人诟病的农民工问题,以及留守儿童问题,其实对很多乡村家庭来说,那是一种社会给予的恩赐,因为比起从前只能守着几亩薄田度日,在外劳作虽然辛苦,但真的改善了家庭的财务状况。

在农村的时候,我学过插秧,割谷子,知道一堆蚂蟥爬在腿上吸血的滋味吗?在田里插秧就必须忍着,割谷子的时候,弯着腰,十分钟就能让你累得直不起腰来,这可比工厂的流水线苦多了。

现在我老家那里,插秧,割谷子,施肥打农药,都有机器来干,农民们不用交公粮,种田还有补贴,农村的泼妇也少了许多,我小姨由一个尖酸刻薄的妇女,变成了慈祥的老太太,中风瘫痪的小姨夫也能安享晚年。

当然了,你依然可以在他们中寻找各种苦难,并且拼凑在一起,来换得廉价的同情,但这种同情是毫无意义的。

真看不惯的话,为他们做点什么吧,多买点农产品,产地直邮那种,也别跟人砍价了。

我建议大家去看看《山海情》,并非是想怎么去歌功颂德,而是让大家看看,贫困是无法避免的现实,它客观存在着,歌颂所谓贫困的尘埃里开出的花,不如多动点脑子,想想怎么去改变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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