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o李玟因为抑郁症离世，这是一个太难让人接受的消息。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局呢？震惊，错愕。要花很久才能消化这件事，但还是觉得想不通。

印象中，她在舞台上一直都是活力四射的，下了台和人相处又是那么开朗热情，自带社牛属性，不管跟谁初次见面就能迅速热络起来，可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伴以咯咯咯的魔性笑声。所谓“每个DIVA都是小品演员”，她就是这一说法最典型的例证。

去年的《声生不息》港乐季，其中一大看点，就是李玟和李健的互动，一边是横冲直撞的无厘头搞笑，一边是书生气的冷幽默，两者之间产生了非常奇妙的化学反应。记得李健当时就被李玟折服了，说没见过这么活泼这么多话的人，然后李玟马上接着说道，“因为我不会那么多成语，所以我需要十二个字去表达一个字，所以好像听起来话很多，你每次四个字就搞定了，可是你那四个字我也听不懂。”这番话多可爱呀。

现在根据李玟姐姐李思林的公开信，李玟患抑郁症已经有几年了，所以在参加《声生不息》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在情绪的深渊徘徊一段时间了，可是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一个病理学上的概念，叫“微笑型抑郁”，指的是人前完美微笑，人后情绪低落的这么一种抑郁症状。可李玟的表现，比“微笑型抑郁”还要夸张，她在人前不只是微笑，更多的是大笑、爆笑、狂笑，而且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这么笑出声。

其实当时在看节目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Coco以前虽然一直都很开朗，但也没有开朗到这个地步吧。我看过她早期的一些访谈，那时候一般是大大方方热情阳光，笑的频率和程度远没有这么强烈。所以，李玟近两年在公众面前的表现，应该就是在面对抑郁症时的一种努力对抗吧。她不想被这种病打败，也不想让大家担心，所以要用尽全力去表现得快乐。那些笑声，其实是一种自救。

图@CoCo李玟 微博

当时被她逗得有多开心，现在想来，就有多难受。那些笑声背后，有多少痛苦被她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以前我觉得李玟唱功很厉害，舞姿很性感，除此之外，感觉她本人应该是个很简单的人，就像她的代表作《Di Da Di》《好心情》《真情人》那么一览无余，只会让人联想到阳光、沙滩、比基尼、五颜六色的衣服和头发、灿烂的没心没肺的笑容。那张脸一看就是在美国长大的，用陈丹青的话来说，就是“没受过欺负”。

后来才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李玟的人生路一点都不平坦，她这个人也一点都不简单。何止不简单，她根本就是一个女战士，一个与命运决斗了几十年的女战士。李玟的妈妈是我们武汉人，她大概也继承了一点武汉基因。用武汉话说，就是“不服周”“不信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命运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是要做。命运设下的各种障碍和陷阱，她从不绕弯躲远，而是必须直面，必须打倒它、超越它、战胜它。

这种精神，大概从待在娘胎里就开始孕育了。李玟是遗腹子，在出生前，父亲因病去世。那时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姐姐，母亲在悲痛中不顾外人劝阻执意要把她生下来，即便明知接下来要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一个女人要一边工作一边养活三个孩子，一般人对这一画面可能光是想想就绝望了吧。李妈妈不但扛下来了，而且还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带着孩子们从香港移民美国，三个孩子都被严格管教，在美国学校里的成绩都很好，后来在事业上个个都做出了一番成绩。

李玟妈妈和三姐妹（图@CoCo李玟 微博）

另外，李玟父母当年都曾经是北大的学生，他俩是在北大校园里开始恋爱的。2001年，李玟出的一首歌《不变的诺言》唱的就是她父母的爱情故事，MV还是专门进北大拍的，找了两个年轻演员演她父母，其中演她母亲的是当时还未成名的马苏。

父母不光都是学霸，还都很有勇气，离开家乡，走南闯北，见识大世界。即便从未见过父亲，即便成长于破碎的家庭，但父母的人生态度一定都会作用于她，让她也敢闯敢拼，好强而不轻易言败。

她自认没有姐姐们聪明，但9岁到美国后，她立刻苦学英文，很快就能和当地人流利对话，而且还积极加入学校的各种社团比如排球队、学生会，参加选美比赛、唱歌比赛，打破了美国人对华人小孩只会死读书的刻板印象。

因为妈妈是医生，她从小就被要求吃东西必须少盐少油，没什么味道，一年中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能吃点重口味食物。这种从小就开始的对身体的自我管理，显然已经刻入到她的骨子里，一直延续到后来的演艺事业中，所以她才能保持身材和嗓音几十年不走形吧，2016年在《我是歌手》还能穿2001年奥斯卡舞台上的那身红裙。

图@湖南卫视歌手 微博

而且她还不只是身体上的自律这么简单，更厉害的是，她超越了身体条件的限制，在有严重伤病的前提下，竟然选择做一个唱跳型歌手。这一点，以前没什么人知道，因为她一直都没对公众提过。直到这两年，旧疾复发，严重到要动手术的程度，她才终于开口，说她的左腿天生就有缺陷，两岁时就被送进医院做过手术，那么小的年纪就要面临极度的疼痛，还有离开妈妈和姐姐的孤独无助。她说那段时间她度日如年，每个晚上都要哭着入睡，但眼泪都是偷偷地流，一旦来人了，她就会装作没事。才两岁，日后的性格就已经定型了。

后来出院，她要学习如何走路，这个过程带给她很大的痛苦和阴影。人们才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靠着右腿去支撑全身的重量，就连走路都常常会疼。但她还是选择了继续在舞台上唱跳，她说自己喜欢边唱边跳，也喜欢用自己的歌舞博得大家的开心和赞赏。而且神奇的是，她说只要一上台跳舞，就立刻感觉不到疼痛了，可以完全沉浸在那个美妙忘我的状态里，直到演出结束下了台，钻心的疼痛才会再次袭来。

图@CoCo李玟 微博

常人只道她太疯狂，但或许她自己明白，跳舞也是一种自救的方式，也是一种和命运对抗的方式。

就这么跳了将近三十年，直到去年10月，她在排舞时因为触及旧患，髋关节移位，在没有软骨的保护下，神经线被压住了，必须动一次大的手术。在这次手术前，她发了长微博，仔细介绍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伤势，还有她的心理状况。印象中，这应该是李玟第一次向大家袒露她的脆弱，她的痛苦，她的童年阴影。

但是在文章最后，她还是回到了我们熟悉的那个积极乐观的状态。她如此写道：

“我记得小时候医生说我是不可能跳舞的，所以跳了这么多年可以算是一个奇迹了，我感恩我可以做了这么多。我只知道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一切靠自己的努力，谁说你不行，你越要证明给他看你是可以的……态度决定一切。现在我就是一个女战士，再次面临一个大挑战。人总有脆弱的时候，这是难免的，可是我们永远要记住，乌云过后太阳就出来了。不管怎么样，我会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我知道我一定可以的。希望上天保佑我很快好起来，让我早一点回来和所有疼爱我的歌迷、朋友们见面，让我可以继续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然后把我所有的故事跟大家分享。”

今年三月，手术顺利完成，李玟又在微博上发了一段视频，记录了手术的过程以及复健的情况。

粉丝们满以为很快就能看到Coco像她自己说的继续在舞台上发光发亮，哪知道才不到四个月，却等来了这个噩耗。

现在关于她究竟为什么会选择离世，到底是什么关键因素压垮了她，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关于家庭和婚姻的，有关于身体和疼痛的，也有人指向工作。我对这些猜测都持保留意见。到底什么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呢？恐怕又会成为一个经久不息的谜团。现在最确凿的答案，还是得归结于“抑郁症”，一种身体机能上的疾病，会带给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而且常常并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即便如此，我仍然记得，去年10月她参加《中国好声音》，在节目录制现场痛斥赛制不公。一段流出来的现场视频里，她格外像是一个姿态正气凛然、说话掷地有声的女战士，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而在她人生的48年里，她与多少困难阻碍战斗过啊：与凄苦身世斗，与身体缺陷斗，与少数族裔的处境斗，与人的惰性斗，与衰老的自然规律斗，还包括与节目黑幕斗，在这些决斗中，她都胜利了。可代价就是，她太累了，身体一直都是痛苦的，精神上也一直要撑住，她整个人都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已经一刻不停地绷了48年。而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是绷不住了，她想获得永远的休息。

图@CoCo李玟 微博

就在前不久，她还接连发表自己的新歌，我对一首叫《乐园Wonder》的歌印象比较深，是她最拿手的风格，明亮的跃动，璀璨的快乐，让我感觉二十年前的那个Coco又回来了。

全力以赴去拼搏，去守护这脉搏。”

这也是Coco留给我们的最后一首歌。

Coco是华语乐坛黄金时代无可争议的大天后，大DIVA。此时，我也会很自然地想到其他几位跟她同时代的天后：王菲，因为生活随性，已经明显不在唱功上有更多追求了；张惠妹，因为激素和重重原因，身材管理反反复复，但看起来也没有因此格外拧巴；那英，嘴上从不饶人，有情绪即刻就要发泄。这三位，都属于绷得不是那么紧的，会有各种层面的放松，虽然因此带来各种争议和诟病。但此刻，我觉得那些争议点都不重要了。唱功差就差吧，身材走形就走形吧，嘴上没把门就没吧，无所谓，只要你们舒服就好。

唱功、身材、嘴上没把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活得舒服最重要。

唯一一个跟Coco比较像的大天后，是Sammi郑秀文，一样的自律，一样的努力，一样的追求完美。郑秀文之前也患过抑郁症，好在后来恢复了。这些大天后，都是华语乐坛的无价之宝。我现在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追求业务能力保持完美状态，我们尊敬；随性恬淡放飞自我，我们尊重。华语乐坛那最美好的仗，你们都打过了，已经足够。

现在，那位最勇猛顽强的女战士，决定解甲归田，成了天上的某个星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