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尔班·维克托：欧盟的“异见者”

出于经济发展水平、历史文化、政治取向等方面的差异，欧盟内部的西欧国家与中东欧国家间的分歧由来已久。比较明显的一点是，中东欧地区的右翼保守势力常与布鲁塞尔的决定唱反调。而在这股势力之中，立场最突出且最稳定的当属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维克托。作为极右翼政党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匈牙利公民联盟的主席，欧尔班自2010年起便一直主政匈牙利，给匈牙利的内外政策都打上了鲜明的保守主义印记。如今的他在欧盟内部时遭非议，“独裁者”、“右翼民粹主义者”等帽子一个接一个飞来，然在舆论的评价背后，这位东欧的政治强人究竟打着怎样的盘算呢？

生于1963年的欧尔班亲历了东欧剧变，是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的创建者之一。在匈牙利转为议会民主制之后，他将该组织逐渐从一个激进的自由主义学生组织转型为一个中右翼政党，并于1998年赢下议会选举，出任总理。

然由于当时青民盟领导的联合政府与反对派间的尖锐对立，欧尔班的第一个总理任期并不出彩，最终在2002年议会选举中败退。在野八年之后，青民盟于2010年赢得了 52.73% 的普选票，拿下三分之二多数席位，重新成为了执政党，“欧尔班时代”也由此正式开始。

受益于青民盟的席位优势，欧尔班政府得以于 2011 年起草并通过了新宪法，以此对匈牙利进行了一次“欧尔班式”的重新定义。在意识形态方面，这部新宪法将“我们的国王圣斯蒂芬于一千多年前，在坚实的基础上建立了匈牙利，并使之成为欧洲基督教家园的一部分……”置于第一款第一条，开宗明义地阐述了匈牙利民族千年来的民族叙事并将基督教精神定义为匈牙利国家意识形态的核心。

除此之外，宪法还对战后匈牙利的“共产主义时代”予以了否定。在国家机构改革方面，新宪法将匈牙利议会席位从 386 个减少到 199 个并削弱了宪法法院的权力。在社会治理方面，新宪法加入了将婚姻制度定义为男女之间的生命结合（以便阻止立法授权同性婚姻）的条款。上述的修改无不体现了传统右翼保守观点。

新宪法一经颁布，便招致欧盟与美国方面针对司法独立性与权力不平衡等问题的批评，但这些批评并没能阻止新宪法的落实与欧尔班对自己政治理想的进一步实现。在2014年的一次公开演讲中，为了驳斥“国家是原子化个人的自由联合”的传统自由主义国家理论，欧尔班明确地提出了自己“非自由主义”的政治观点。他主张将国家作为组织、振兴甚至建设民族共同体的手段。这种国家虽然尊重公民权利等传统的自由主义概念，但它之所以被欧尔班称为“非自由主义”，是因为它把社区而不是个人视为基本的政治单位。

对此，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评论道，欧尔班的政治哲学“呼应了曾经的农民和工人阶级的怨恨”，提倡“毫不妥协地捍卫国家主权”，和展现了“对欧洲统治机构的不信任”。可以说，通过与欧美主流政治话语公开唱反调，欧尔班在维护自身执政风格正当性的同时也为其同欧盟间的分歧埋下了种子。

作为欧盟内部的主要“异见者”之一，欧尔班同布鲁塞尔方面的首要矛盾便体现在移民问题上。2015年大批难民涌入欧洲时，匈牙利一方面抱怨欧盟的动作太慢，一方面在边境竖起屏障阻隔难民进入国境，并授权边防部队用催泪瓦斯和高压水枪驱赶他们。

同年五月，欧盟委员会提议根据国内生产总值和人口，在欧盟各国分配一部分来自叙利亚、厄立特里亚和伊拉克的新抵达难民。匈牙利则与斯洛伐克、捷克、罗马尼亚宣布拒绝接收任何难民，欧尔班甚至声称欧盟正计划用移民淹没匈牙利。

在2020年5月欧洲法院将匈牙利的移民过境区政策裁决为非法后，欧尔班尽管废除了该政策，却在同时提升了难民在该国获得庇护的难度。2020年12月，欧洲法院又宣布匈牙利将难民驱逐回塞尔维亚的行为非法，但欧尔班却对此视而不见，并一再表示他将延续这种做法。

矛盾的是，据《今日匈牙利》2019年的报道，2018年匈牙利以就业为目的的居留许可申请数量翻了一番，并在2019年继续大幅上涨。由此可见，外来务工者越来越多的事实与欧尔班反移民的论调形成了反差。

实际上，即便欧尔班是“大取代”阴谋论（一种极右翼和白人至上主义的阴谋论，其认为欧洲白人人口比例正逐渐因本地人口出生率低迷，高生育率的外国移民增多而降低）的忠实拥护者，以至于公开表示“如果我们让数以千万计的移民从非洲和中东前往欧洲……西欧的年轻人将迎来他们在自己的国家成为少数群体的那一天”，但匈牙利自身因为缺乏劳动力而导致的经济困境是难以掩盖的。

据统计，自 2010 年代初以来，在不到 1000 万的总人口中，已有超过 60 万人离开匈牙利，加之常年难以提振的生育率，外来劳工的涌入堪称是维持社会基本运转的必然选择。为了填补用工缺口，2019 年 1 月，匈牙利政府甚至通过了一项“灵活”法（反对派将其称为“奴隶制法”）：雇主可要求其雇员每年加班 400 小时（此前为 250 小时）并可拖欠三个月的加班费。

这招致了匈牙利工会联合会的强烈谴责，认为“该法律将导致工作条件的严重恶化和对工人的高度剥削”。显然，对于强调“国家主权独立”与“基督教精神”的欧尔班而言，欧盟的分配难民的政策既是对匈牙利独立性的干涉，又是对基督教文化的破坏，但为了缓解匈牙利经济上的难处，他也不得不在背地里采取一些权宜之计。

另一方面，欧尔班与欧盟在能源政策上也存在分歧。据欧盟政策研究网站EURACTIV报道，欧尔班将能源价格的上涨归咎于欧盟碳排放交易计划的失败与其不切实际的生态转型计划。尽管法国经济部长布鲁诺·勒梅尔警告说，能源价格很可能“因为环境转型”而在长时间保持高位。

换言之，随着投资者远离风险较高的化石燃料，波动的能源价格可能会成为绿色转型的一个特征。然而，对于更依赖于化石燃料的中东欧国家来说，能源价格上涨所带来的风险更大，且向清洁能源过渡的成本也更高，因此中东欧国家成为了《欧洲气候法》施行的主要阻力。

此外，欧尔班也对德国前总理默克尔曾力推的“北溪二号”天然气管道提出了质疑，称他想听听一个“为什么北溪管道项目可以落地但南溪管道项目却不行”的合理论点。毕竟此前过境巴尔干地区的“南溪”管道项目在欧盟阻挠下于2014年12月被取消，这使得匈牙利无法从俄罗斯的燃料过境中获利。

无论如何，从根本上来说，匈牙利自然资源贫乏，实行的是出口导向型市场经济，其79%的出口都流向欧盟，这决定它是绝无法脱离欧盟体系的。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欧尔班的匈牙利同俄罗斯维持着良好关系，他还特别呼吁取消欧盟对俄罗斯的制裁。与此同时，欧尔班政府同中国也合作紧密，在其牵头下，匈牙利成为了第一个同中国签署一带一路合作文件的欧盟国家。

新冠疫情爆发后，匈牙利率先采购中国制造的疫苗，欧尔班本人便接种了中国国药集团生产的疫苗。整体来看，欧尔班的政策初衷无非是想要在欧盟内外给匈牙利争取更多战略自主。他的作风固然独具一格，但这样是否真的能使匈牙利在国际舞台上“左右逢源”，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作者 | 普天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