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关注的这次军事行动，折射中东之变

俄乌冲突延宕70多天，尚无平息的迹象。借用一位美国前外交官的评论，美国和北约可能打算与俄罗斯战斗“直到最后一个乌克兰人”。

全球焦点始终在乌克兰，以至于没有人关注二十天前在中东地区燃起的另一场战火。

4月18日凌晨，土耳其国防部长阿卡尔宣布，土耳其在伊拉克北部发起了新一轮针对库尔德工人党的跨境军事行动——“爪锁行动”。“我们决心将我们崇高的国家从困扰我们40年的恐怖灾难中拯救出来。”阿卡尔说，“我们的斗争将持续到最后一个恐怖分子被消灭为止。”

在许多人看来，土耳其选择的行动时机，似乎已不用解释。但这一行动的来龙去脉和细节安排仍然耐人寻味。

土耳其与库尔德工人党的恩怨始于1978年后者建立之时，而库尔德人作为一个民族和当地其他民族的冲突则要延伸两千多年。

库尔德人是一个生活在西亚的游牧民族，总人口约3000万人，主要分布于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四国境内。库尔德人有丰富的语言和文化历史，过去都过着游牧或者雇佣兵生活，但并没有建立统一强大的民族国家。1916年，由英法密谋瓜分奥斯曼帝国的“赛克斯-皮科协定”签署后，库尔德人再次被历史抛弃，失去了建国的机会，被迫走入了追求民族独立的艰难道路。

目前，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政治权利与其他各国相比最小，“库尔德”一词甚至成为土耳其国内的禁忌，库尔德人只能以“山地土耳其人”自称。在叙利亚，库尔德人建立了“罗贾瓦自治区”，积极谋求参与叙利亚战后政治进程，但并未被政府承认。库尔德人在伊拉克则建立了较为稳固的库尔德自治区，与伊拉克中央政府保持良好关系。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并未展现出强烈的独立或自治倾向。因此，虽然同属库尔德人，但各个国家境内的库尔德部族、势力、政党却有着不同的政治追求和利益诉求，甚至可能“同室操戈”。

此次冲突的双方——土耳其和库尔德工人党的恩怨情仇充满了血腥。历史数据显示，已有超过4万人死于二者间爆发的直接冲突，上百万人受伤。为了追求建立独立的库尔德民族国家，库尔德工人党采取了相对激进的措施，屡次对平民和土政府机构使用武力，发动爆炸袭击，被土耳其、欧盟、美国和北约等列为恐怖组织。

自2010年底“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叙利亚和伊拉克局势动荡，“伊斯兰国”恐怖组织闻风而起。库尔德工人党借此机会向伊拉克北部各地区蔓延，但自2015年起驻扎在摩苏尔西部的辛贾尔山脉。辛贾尔山脉地形崎岖、地域辽阔，海拔1400多米，延伸约100公里，易守难攻，是中东版的小“阿富汗”。库尔德工人党在此处建立了多个军事据点，同当地的少数派雅兹迪民兵组织结盟，并与亲伊朗的人民动员部队建立了私下合作，从而掌握了地区的对外通路，形成了相对稳固独立的军事、政治和经济实体，游离于伊拉克中央政府和库尔德自治区的掌控。

由此，库尔德工人党从叙利亚北部和辛贾尔地区向土耳其渗透，对土耳其的边境安全造成严重威胁。

土耳其军队进入伊拉克北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82年两国的协议。根据协议，土耳其被允许进入伊拉克北部20公里深处。自2019年，土耳其就展开了“爪”系列行动，跨境在伊拉克打击库尔德工人党势力，包括2019年5月的“利爪行动”、2020年6月的“鹰爪行动”和2021年1月的“鹰爪行动2”。

时隔一年多，土选择再度发动大规模进攻，主要有如下考虑：一是从现实层面上，库工党在伊拉克北部和土耳其南部的活动能力越来越强，并对土耳其在地区内的军事基地构成直接威胁；二是这种威胁也影响到了伊拉克的领土完整和对外贸易，土方跨境军事打击库尔德工人党符合伊拉克政府特别是库区政府的利益；三是土耳其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执政党正发党和总统埃尔多安饱受选民质疑，对外军事行动有助于转移国内矛盾，提升选民支持率并打压国内亲库尔德势力；四是全球目光聚焦于俄乌冲突，传统的库尔德盟友欧洲、美国等无暇关注，给予土“窗口期”。

伊拉克阿克拉镇，伊拉克库尔德人庆祝诺鲁兹节到来

埃及库尔德研究中心主任拉贾表示，此次行动是“爪”系列的一大“高潮”，行动前土耳其与伊拉克中央政府特别是库区政府进行了充分协调，希望将叙利亚的安全区模式复制到伊拉克，从而“一揽子”解决边境安全困境。值得注意的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行动前特别会见了伊拉克库尔德斯坦地区政府总理马斯鲁尔·巴尔扎尼。巴尔扎尼在与埃尔多安会谈后表示，他欢迎在伊拉克北部“扩大合作以促进安全与稳定”。

此次行动中，土耳其并未直接攻击库尔德工人党的大本营辛贾尔山区，而是对阿瓦辛、马蒂纳、扎普、加拉和坎迪尔山脉展开行动。这部分地区属于伊拉克库区势力范围，行动得到了库区军队的情报和人员支持。土动用了先进的无人机和军用直升机，以捣毁库尔德工人党藏身处、隧道和弹药库。土希望将库工党势力彻底清除出伊拉克北部区域，从而以包围之势围困辛贾尔山脉，限制其活动能力的同时建立由土耳其和库区政府、伊拉克中央政府共同监管的安全区和过境点，加深土伊经贸和能源联系。有消息称，伊拉克中央政府已经开始建立计划长达200公里、从土耳其-伊拉克边界交汇处到辛贾尔最南端的隔离墙。

在土耳其军事行动背后，有复杂的地缘政治和大国博弈背景。

据美五角大楼新解密的一份报告，伊朗一直在积极支持库尔德工人党，以牵制土耳其。库工党正在与伊朗支持的民兵组织协调，共同抵抗伊拉克北部的土耳其军队。这有可能导致冲突扩大化，并威胁伊拉克政权的稳定。同样，以色列对于巴勒斯坦的强制搜查和人员拘禁也可能导致同哈马斯的冲突升级。

今年3月，伊拉克库区首府遭多枚导弹袭击

从大国博弈的角度看，在土耳其此次军事行动中，伊拉克实际上成为美国、伊朗、土耳其斗法的焦点。此前伊拉克政府对此次事件的表态左右不一，一方面伊拉克总统府和外交部对此次事件提出抗议，另一方面伊拉克又实际参与和帮助了此次行动。这种明显的自相矛盾反映了伊拉克复杂的政治环境和派别争斗，政府公开表态有时候并不能代表伊拉克的实际立场。伊拉克总理卡迪米希望伊拉克能成为各方特别是伊朗和逊尼派国家对话的桥梁，而不是冲突的火药桶。但是，这样的想法恐怕难以在短期内实现。

此外，在美国逐步退出中东并重拾伊朗核协议的大背景下，美仍然热衷于采取“离岸平衡、驱虎吞狼”的手段，围绕伊朗这个主要地区对手施加影响力。上文提及的解密五角大楼报告，正是美方有意为之。美方此举将伊朗和土耳其在伊拉克争夺“代理人”，扶植各自派系的矛盾公开化，有可能导致冲突扩大化，并威胁伊拉克政权的稳定。

自今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其外溢效应持续发酵，与新冠肺炎疫情、全球供应链紧张、油价高企、美联储加息等风险交织叠加，带动中东地区各国纷纷调整内外政策，进行新一轮的分化重组。

一是地区“强强对抗”转为“强强联合”。近期，多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地区强国势力纷纷调转船头，开展破冰之旅。埃及和卡塔尔恢复“兄弟般”的友谊，签署百亿美元经贸合作项目；以色列、美国、巴林、摩洛哥、阿联酋和埃及举办内盖夫峰会，重点关注地区安全以及伊朗及其盟国构成的“威胁”；埃尔多安4月28日对沙特进行正式访问，“致力于开启两国关系新时代”。孤立伊朗，打造环地中海-黎凡特-海湾的经济、政治、安全一体化联盟已经纳入地区强国的考虑范围。4月29日，伊拉克电力部表示，欧盟已初步批准连接伊拉克和土耳其的电网，以解决伊拉克电力短缺问题长期被伊朗利用的局面。

二是弱势群体、国家和议题被边缘化。自土耳其此轮行动开始以来，已经有上千个雅兹迪家庭被迫流离失所。3月下旬以来，巴以爆发大规模冲突，双方的对峙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造成了至少18名以色列人和27名巴勒斯坦人被杀，成百上千人受伤。以往，地区少数族裔问题通常有联合国、美国、欧盟和人权组织的“关切”，巴以问题也有沙特、卡塔尔、埃及、土耳其等穆斯林世界国家伸出援手，因此发起冲突的国家不敢采取过于激进的策略。而在此轮地区冲突中，多半国家仅选择外交抗议，并未采取实际措施干预，暴露了上述议题逐步被边缘化的趋势。

三是经济危机导致维护政权安全成为首要目标。受俄乌冲突和美联储加息影响，除主要产油国以外，地区国家经济下行压力陡增。4月，黎巴嫩宣布国家破产，80%的黎巴嫩人生活在饥饿边缘。同月，土耳其通胀率飙升至70%，自去年以来，土耳其里拉兑美元已经累计贬值约60%。新兴市场压力凸显，维持经济稳定、开展互利合作、稳固政权安全并通过一定手段转移民众注意力成为很多国家的必然选择。

 文/肖天祎

图源/新华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