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万粉大V被封，背后是“流量密码”的拉锯战

上周，一个叫“安安教练”的抖音大V火了，然后又在短短几天里，历经封禁——小号转生——封禁的循环处罚。

她做了什么？

名义上，她是一名直播讲解驾校考试科目一的教练；而实际上，在讲解过程中加的“料”，职业套装、黑丝等性感装扮，和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小动作，才是她的流量密码。所以说，她的粉丝才不是学科目一的新手，而是那些实打实的“老司机”，他们又拍出来更多的玩梗视频，什么丢掉驾驶证、看安安教练直播重考科目一之类的，又为这场行为艺术做了二次传播。

随后，她顺理成章地开始直播带货，开起了割草机收割“老司机”们。在遭遇封禁与平台沟通过后，安安教练的“画风”终于回归理性，脱离了低级趣味。

穿黑丝讲驾考，这看起来好像没有问题？但实际上，它是一个全球互联网的麻烦。

普通酱、大绵羊 | 作者

放大灯团队 | 策划

虽然抖音上的安安教练已经被整改，但在整个互联网上，以安安教练为代表的黑丝直播已经出现了人传人的迹象。教驾校科目一的、卖钓鱼竿的，这种“黑丝加一切”的套路已经成了财富密码。

好巧不巧，也就在最近，海外的同款争议也在陆续发酵中。今年4月，以游戏直播为主要业务的Twitch，兴起了一股在热水浴缸里、穿着比基尼直播的奇怪风气^[1]，这种直播形态当然引起了一些职业游戏玩家/主播的不满，但她们很快占领了Twitch的首页。

Twitch的浴缸直播风气引起争议
图丨微信公众号“BB姬”截图

《守望先锋》前职业选手、Twitch顶流游戏主播xQc：请把这些垃圾从Twitch首页拿掉。图源同上

Twitch主播Asmongold认为：“热水浴缸”无疑利用了Twitch平台在直播规范上的漏洞。这些规章制度本该被更加细致严谨地制定。^[1]

当卖肉成了吸引流量的不二法则，那下一个阶段，就是比谁能在规则的边缘更低俗，直到被封禁为止。随着大小主播一同涌入浴缸“赛道”（此处应为贬义），到了六月，Twitch的主播们开始了更露骨的表演，略去不表^[2]。

无独有偶，在六月份，一条来自外网的女主角着装暴露的手办开箱视频，被搬运到微博后，也引起了讨论。搬运的博主将其称为“内卷”——可能为了描述这种愈演愈烈的竞争现象。

图丨微博@战甲装研菌

软色情、打擦边球的低俗内容，成了全球内容平台治理的难题。这些内容没有触及平台的监管红线，但它们往往含有性暗示，并有物化女性倾向，自然与平台的健康内容背道而驰。而在内容产业角度，低俗内容的“内卷”很容易被借鉴、污染平台内容环境。

实际上，低俗内容入侵某个领域，在中外互联网均有先例。去年的B站和YouTube上，钢琴演奏视频的流量密码，就是弹钢琴的姑娘穿的衣服——从Cosplay到性感清凉的装扮等等。直到去年九月，以某大UP删光视频退网，才宣告了这一场闹剧的结束。

这几乎就是和“安安教练”同样的剧情。

为什么会这样？低俗化的内容攫取流量轻而易举。“卖肉”容易，做专业视频反而要更依赖创作团队的知识、技能与创意，这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而在算法角度，以低俗为卖点的视频，反而捅在了算法的心坎里——从数据角度分析，算法会将低俗内容误以为是某个很高质量的内容，劲爆的题图换来点击率，内容本身也更容易引发互动和玩梗，这都是让算法继续分发它的重要因素。

实际上，劣质内容利用算法，也发生在谣言、阴谋论、虚假健康科普等内容领域。上周三，Mozilla发布了一份关于YouTube视频推荐系统的用户调查结果^[3]。结果表明，源于系统推荐的视频，被志愿者举报不感兴趣的可能性比他们自己搜索到的视频高 40%，而在被举报的视频中，最终有近200个视频因不符合YouTube视频内容管理方针被删除，这些视频已经共计被播放1.6亿次——每条视频平均80万次，这是绝大多数内容创作者都会眼红的数字。

所以说，算法很难知道一个视频有没有“卖肉”，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从直播到开箱到音乐舞蹈，但凡需要人出镜，这些“卖肉就是流量密码”的人就能搞事。

打擦边球的视频，逐渐污染一个个领域，局面渐渐失控，每个平台或许都难逃毒手。

审查低俗内容，最难的是判断。

淫秽色情内容有明确的界定标准，但低俗却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每个人的接受阈值不一，对低俗的界定也大不相同。

社会上一直有声音要求治理网络低俗内容，可提及如何界定低俗时，又无人能给出具体的标准，只能指望社会各界和有识之士的“建设性意见”。因此，内容平台也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标准，采取的也大多是事后措施，给平台的审核工作带来了极大困扰。

近几年，低俗内容滋生的速度令人咋舌，出现的场所也越发出人意料。游戏行业的语音陪玩、二次元圈的福利姬，还有电商行业的内衣童模，先后出现低俗内容，没人知道下一次，它又会出现在哪里。

而在短视频平台，丰富的媒体形式更加大了人们的判断难度，声音、画面、文案，甚至评论区都有可能存在隐晦的性暗示。

2021年年初，有媒体指出[6]，一些家长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女童跳拉丁舞的视频，视频关注腿部特写，画面也充斥大量扭跨、摸臀等动作。

倘若从舞蹈的角度评价，拉丁舞本就是一项对腿部力度控制要求很高的舞种，摆胯、扭臀也是拉丁舞的基本动作，视频并不过于出格，但视频下方网友低俗的评论，让视频性质完全变了味。

最终，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平台还是封禁了这类账号。

再如ASMR类的视频创作者，常常录制自己品尝美食的声音，并发出享受的“嗯哼”声。这种声音到底是否属于低俗内容，大家也各执一词，难有定论。至少在外人看来，这些声音不堪入耳，但是圈内人早习以为常，觉得并无不妥。

Twitch网红的低俗直播，很难套用现有规则管理

低俗内容就这样，成了平台的两难。有些人说“这你也删”？有些人则说“这么低俗你还不删”？

首先需要明确：指望审核完成100%好评的工作，这完全不现实。早在人工审核的时代，互联网上就有大量低俗内容的“漏网之鱼”。2008年，博客网董事长兼CEO方兴东在参加央视《新闻会客厅》节目时表示，一旦审核人员的标准稍宽一些，“擦边球”类的视频就会被放过去。

到了智能时代，即便计算机视觉、机器审核等技术愈发成熟。可问题也由此而生：在人类都没有统一标准的时候，我们又该怎么训练AI，让它找出低俗内容呢？

人工智能是十分依赖标准的技术，内容平台在训练“AI鉴黄师”时，也得提前界定好，什么是低俗内容，什么是正常内容。人工智能通过学习训练素材的判断标准，形成自己的认识，并将其应用于实践中。

当新形式的低俗内容出现时，AI审核和人类审核一样“无所适从”，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审核和算法，是决定“你看了什么”的两个关键因素，但前提都是：明确规则。

一个办法是发动群众，让观众共同决策，什么该留，什么该毙。事实上，在难以判断的模糊领域，让群众集体决策，还算是一种不错的手段，比如微信对待洗稿的“洗稿合议”，或者知乎对于攻击性言论的举报评议，它们都属于规则不甚明确，但群体智慧可以定性的范畴。

低俗内容也是如此。2021年6月21日至27日，抖音安全中心举办了一场“规则共创会”，围绕“低俗内容”展开了一场网友与平台的对话。在“规则共创会”留言板上，一个较为典型的意见是——抖音的低俗审核规则过于严格，“穿个吊带裙就被下架，抬一下腿就被封号”，连电视剧的尺度都比抖音视频大。

最终，平台与用户在低俗与艺术的区分上达成一致：同样的行为，如果动机是依靠色情联想博眼球，那便是低俗，但如果只是普通的展示美，那便不是。“以大卫为例，正常情况下的艺术讲解肯定是OK的，但有些网友特别针对大卫的某些部位拍特写发布，那就有可能被判定为低俗。”抖音安全中心负责人黄海举例解释。

一个比较容易理解的判断标准，是“是否符合场景”，例如T台、健康比赛里出现清凉的着装，是合情合理；但在原本不该出现的泳装等服饰的场合，着装暴露的目的就值得关注。

怎样把这些规则写明白？又如何让观众们理解审核是如何工作的？这同样是一个全球化的问题。在上述Morzilla针对YouTube的报告中，最终落实为呼吁公开透明的审核规则和推送算法。而在国内，对于“哪些东西不该留下”，科技公司们也在透明化和群众参与上尝试了新的策略。

在抖音在审核规则的页面中，我们已经能看到视频的审核标准，低俗、危险行为、营销行为等内容的判断依据被逐条列出。用户可以对每一条规则进行反馈，选择“规则合理”或者“规则不合理”，若认为不合理，抖音还会引导用户反馈原因，提交至抖音后台。

抖音审核规则界面反馈示意

实际上，今天普通观众参与内容共治，也已经有了更直接的方式：投诉。实际上，不论是违规内容的举报，还是对推荐算法的“不感兴趣”，这些强烈的负面信息，也是内容平台们改进工作的关键情报，它们理应有着更高的处理优先级。

这要求内容平台们根据用户规模，建设一支及时响应、工作流程规范的客服和审核团队，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今天中国互联网公司的优势之一，也是中国网络内容没有像外网那么不堪入目的关键因素。看看Twitch的现状，受伤的不仅是感到被冒犯的观众，还有兢兢业业的创作者们——如开篇所说，最生气的，也是他们。

如果给擦边球甜头，只会让更多的创作者走上相同的道路，这是内卷；而治理低俗内容，它需要平台、创作者与观众三方共治。归根结底，我们还是需要更丰富的知识与信息。套用个流行的词儿，切断软色情的“财富密码”，或许正是一种长期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