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作者: 潘志立

本文转载自:后厂村体工队(ID:sports_163)

斯蒂芬-布拉德伯里还在拼命追赶,一千米短道速滑的决赛还有最后一个弯道就要结束,终点线就在眼前,他那缝了111针的大腿和差点错位的脑袋已经开始暗暗叫苦。

而他面前的第一集团——安东-奥诺、李佳军、安贤洙、修尔克特——这已经斩获了15枚世锦赛金牌的四人组,在搏杀了八又四分之三圈后,即将在最后30米燃尽一切。

年轻的热血在奔涌,远不是他这种两轮比赛都靠吹罚运气过关的29岁老将可比拟的。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李佳军必须要起速,他刚在1998年的长野夺得中国首块男子冬奥奖牌,全国人民的好奇、关注和期望都在追着他,只要从外道超越,他就能再次创造历史,成为冬奥首金的获得者。

安东-奥诺也绝无可能让开路线,这位日裔选手是美国短道队的冲冠主力,他在第六圈拼到领滑位置,金牌俨然触手可得,初出茅庐的安贤洙和修尔克特也开始加速。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但就在此刻,李佳军在对抗中失去平衡,第一个摔出赛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前两名撞到一起,顺带把第三位的安贤洙裹挟在内,三人挤成一团,摔倒在本应加速冲刺的最后20米处。

第一集团的四名选手全部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冰面上,好胜心和热血一下被浇了个透心凉,就像刚从冰湖里捞出来、扔到冰面上的马面鱼。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而身穿绿色比赛服的,之前落后领滑集团十几米的布拉德伯里,此时如老大爷散步一般轻松滑过终点线。看着四脚朝天的对手,他瞪大了眼睛高举双手,满脸写着惊讶和狂喜:

“我过线的时候还在想,等下,我刚刚是不是赢了?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没错,布拉德伯里赢了,而事实上这也是他教练战术的成功——中国教练赵元元从资格赛第一轮开始前就确定一件事:布拉德伯里没有能力和几个大哥拼硬实力,与其冲进去玩命,不如隔岸观火。

而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待前面的人犯错。是的,高强度的比赛肯定会有对抗碰撞犯规和摔倒,如果肯定卷不赢,那为什么不安全第一直接躺平呢,万一有万一呢?

但他俩没想到的是,万一真的发生了,而且,还连续发生了三次:

其实布拉德伯里的好运从四分之一决赛就开始了:本来只有第三名的他理应被淘汰,但由于同组选手犯规,布拉德伯里自动升至第二名晋级。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半决赛几乎是总决赛的预演——他再次落到最后一位,但在最后一圈,两名领先选手因为互相碰撞而摔倒,布拉德伯里再次捡漏幸运晋级。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连续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两次,布拉德伯里已经足够走运,谁也想不到,老天爷居然还慷慨的给他准备了第三次超级加倍……

这种离谱走运加成的成绩,当然会招来不少质疑,《今日美国》就评论道:“澳大利亚的首枚冬奥金牌就像烧鹅一样从天而降,他看起来就像四只兔子后面的乌龟。”

虽然酸,但这的确是事实,巧合的是布拉德伯里家乡的报纸也采用了这种比喻:“运用传说中的龟兔赛跑战术,布拉德伯里聪明的战术在冬奥决赛上取得了成功,他在等待对手们出现动摇,他做到了。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现在,布拉德伯里成了全澳洲最有名的人。龟兔赛跑的战术连用三回,戏剧张力如天穹般无垠。每个认出他的人都会上前打招呼:“嘿老兄,你真幸运。”

但布拉德伯里本人并不是很认可“幸运”,在他看来,2002好运之旅的背后,堆积着高高的寂寞、努力,和比这糟糕无数倍的生死劫。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在澳大利亚开辟速滑之路并不容易,作为南半球第一个冬奥金牌得主,布拉德伯里几乎是第一个练速滑的澳大利亚人,在中国教练赵元元的带领下,布拉德伯里踏上冰场,他每天训练4小时,每周训练六天,一练就是十几年。

苦练之下,布拉德伯里逐渐展露出天赋,一步步成为世界级的速滑选手。1991年17岁的他首次参加世锦赛,拿到了短道速滑的接力冠军,这也是澳大利亚的首个冬奥项目世界冠军。到92年,澳大利亚队再添一枚奥运铜牌。

但和加拿大、美国,乃至中日韩等自成一派的队伍相比,孤军奋战的布拉德伯里总是略逊一筹。从1992年开始,好运就再也没眷顾过他。1992阿尔贝维尔冬奥会,他在500米和1000米的个人项目中,连续两次被对手的摔倒、犯规所拖累,最终无缘决赛——俨然是10年后的角色互换。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不过,此刻的布拉德伯里,至少还能全须全尾地滑到终点。

1994年,布拉德伯里参加蒙特利尔分站赛,在1500米的最后一圈,他的冰刀被绊住,整个人凌空飞起,大腿正好砸到对手的冰刀上。

结果,他的四块股四头肌被全部对手的冰刀切开,大腿就像睁开了一张硕大的血眼,六秒钟内,布拉德伯里就流失了近4升血液。

四周的惊叫声、哭喊声愈发遥远,布拉德伯里的心率瞬间蹦到200、视野逐渐模糊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自己失去知觉,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救护人员及时赶到,医生在他腿上缝了111针,叮嘱他三个月内不能移动这条腿,直到一年半后,布拉德伯里才从伤病中恢复。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这几乎是短道速滑史上最惨烈的事故,布拉德伯里恢复了整整四年才重返冰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他的复出本身已经是个奇迹,就算在长野冬奥会团体赛无缘决赛、没获得任何奖牌,也无损他的荣誉和奇迹。

当然,奇迹的光芒依然伴生着阴影,布拉德伯里在500米和1000米的个人赛中,再次被对手撞出赛道,错失晋级机会。

但这还没完,布拉德伯里的职业生涯似乎总伴随着各类碰撞、犯规,和各种在生死线上蹦迪的险情。长野冬奥会结束的两年后,在一次日常训练中,身边的队员再次摔在布拉德伯里的面前,为了队友不撞上自己的冰刀重复自己的悲剧,布拉德伯里匆忙起跳,却再次被绊倒在地,头部直接撞上护栏。

这次布拉德伯里没有流血,但他的两节颈椎遭遇骨折,医生们大动干戈,给他戴上头部支架,在他的头骨上插了四根针,并在他的背部和胸部钉上螺钉和钢板。

布拉德伯里事后回忆起来,依然带着一身冷汗:“感觉就像把头伸进一把钳子里,真的可怕。”主刀医生也好言相劝:”你以后别上冰了。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但和所有为了热爱不惜一切的运动员一样,布拉德伯里谢绝了医生的好意,他只用一个月时间就重返冰场。在他看来,为了两年后的盐湖城冬奥会,自己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

而现在最需要准备的就是——钱。

因为养伤,布拉德伯里在这几年几乎要掏空自己。为了赶上训练,他问父母借了1000美元修车费;为了筹集经费,他在自家后院制作冰鞋……结果一不小心作出了名堂,美国选手安东-奥诺慕名而来专门找他订做冰鞋。在盐湖城,布拉德伯里还和奥诺打招呼,希望后者多为他做宣传。

“我在前三届冬奥会都没滑出最好水准,我还不想就这样退役。”抱着这样的想法,29岁的布拉德伯里回归赛场,和小自己六七岁的选手们并肩,站在赛道起点。“我不想在2002年还留下遗憾。

巧了,老天爷这次也是这么想的。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点点滴滴的努力、孤独、糟糕的运气,和惨重的伤病,就像涓滴细流,汇成“百川归海天注定”一般的好运。过去11年,他不断地被对手和队友绊倒、撞翻、无缘决赛,甚至送进急救室,和死神对视。

而现在,命运总算演绎了一回“否极泰来”,他不再是激烈拼抢和对抗的受害者,而是最大、甚至是唯一的受益者。他不仅三次安全无恙地抵达终点,还鸿运附体,淘汰了一个又一个实力远胜于自己的对手。

命运怀着歉疚的心,张开无形的大手为他拨开一切,推着他滑过这11年来的跌宕起伏,滑过屡次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意外和悲剧。用这块最戏剧化的金牌,为他的舍命坚持送出最理想的褒奖。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意料之中地,回国以后的布拉德伯里接到了无数广告,出现在几乎每个澳洲电视台里,“做一个布拉德伯里”入选了《澳大利亚国家词典》,成了“好运”的代名词。官方甚至把他印在了45分邮票上,公司营销顾问马克斯说:“我估计他在未来一年至少能获得六位数的赞助。”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受他的鼓舞,更多的澳大利亚人走上冰场,布拉德伯里也成了澳大利亚冰雪项目的传奇和名片。多年以后,日渐发福脱发的布拉德伯里会笑着说:“在运气背后,总会有点故事。”

前面人都摔了,我就是冠军,对吧?

而修尔克特——那个在布拉德伯里面前摔倒的选手——是这么说的:到现在为止,我依然相信,单凭他在职业生涯中所做的一切,就应该获得这枚奖牌。

不是别人摔了你就能拿到冠军——在布拉德伯里的故事里,从来没有什么那么多的好运,有的只是纯粹的热爱、带血的坚持、对死神和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抗争。

这些,才是“布拉德伯里好运传说”里,最不能被淡化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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